“沁心不敢。”我俯首低声回答。
他是天下至尊,而我只不过是他长袖之下小小的臣民,纵然我真有所怨,又哪敢跟他计较?
“朕没料皇兄会带你出席,皇兄心比天高,何曾将人看入眼里?”眸光一闪而过,即刻恢复清明。
“如此说来,若是我今日不来,端云就永远会是端云了?”闻言,我脱口嘲讽,话一说出我便心生后悔,马上俯首垂眉,装傻充愣。
端木流云闻言,却是大笑出声:“朕是怕你知道了朕的真实真实身份,倒失了真性情。这宫里,怕朕的,巴结朕的,阿谀奉承的人,何患不多?沁心,你可知道,朕想找一个知心的朋友是何其不易?”
端木流云的神情抑郁,温和的笑容沾染苦涩,他的话就像一根细针,扎在我的心头,微微犯痛。
我叹息,脱口道:“皇上可知,跟天子做知心朋友,也是何其不易?”
“沁心,你……”端木流云眼中浮上惊喜。
我咧嘴一笑,屁股一蹲,便在石凳上咧咧坐下,举手轻敲发酸的颈椎,扬眉笑道:“你都说到那份儿了,我再装愣岂不是太矫情?这不易之事啊,我今日就做上一件!”我袖袍一扫,随手拾来案上糕点往口中送去,继而含糊说道:“不过我今日还得跟你要块免死金牌,要是哪天我这知心朋友一不小心拔了龙须,那玩意就留着保我小命一用!”
端木流云一阵错愕,随即仰面大笑:“好!沁心!这才是朕所识得的沁心!”
我呵呵笑着,嘴巴咂巴咂嚼着糕点。
方才宴席食无滋味,虐心不可虐胃,我毫不廉耻地将满碟子的精致糕点一扫而光。
抬首对上端木流云盎然的笑意,憨憨赔笑,随即问道:“皇上,你拖芸妃娘娘之名找我所为何事啊?”
“朕是怕沁心误会,心中暗自恼朕。”
闻言,我低笑出声,这端木流云一如当日的端云,总是透着一股赤子劲儿。
他既是皇帝,九五之尊,御行天下,又何必在意我这个小女子恼不恼?既然他将我放于心上,视我为知心者,我又何必在意他是谁?他是名叫端云的风流公子哥儿也好,是名唤端木流云的少年帝王也罢,他便是他!
“放心,我既当你是知己好友,又怎么会跟你计较这般小事。”我笑得豪气万千。
端木流云的眸子幽深了几分,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沁心可知何谓知己好友?”端木流云问得随意,却是一脸认真。
“快乐,相互分享;悲痛,共同承担。是为知己者。”
端木流云微微摇头,“此为小爱,而非大爱。”
“哦,什么才是大爱?”我困惑道。
“沁心,朕给你说一个故事,可好?”端木流云俯首低问。
我颔首,侧耳细听。
“不时之日,赵的好友乾落于悬崖,赵大惊以手拖之,奈何单薄之力,怎可拖起二人?二人皆有落崖之险。乾苦口婆心,劝赵放手,欲一人赴死。”
“士为知己者死,这就是你说的大爱啊。”我顿悟。
端木流云但笑不语
“那后来赵是否放手?”我继而问道。
“若沁心置身为乾,可是希望赵放手?”端木流云单手靠案拖颔,眉眼半阖,嘴角轻扬,一脸温和,却是不掩风流。
“若我为乾,自然是希望赵放手,自己命危,又何必拉上挚友一同赴死。”
端木流云默默不语,大风扬起,将薄翼白纱拂动,如暗涌波涛。良久,他才叹息:“朕得知心者如此,足矣。”
温和的笑逐渐淡去,我看着端木流云寂寞寥寥的侧脸,正欲发问,却听外头传来德公公的声音。
“皇上,宴席即将结束,睿王爷让奴才接睿王妃回去。”
端木流云身形一僵,随即淡开双目,温和笑容将寂寥深埋。
“既是如此,沁心就随德公公回去吧,我们改日再续。”
我站起身来,拍掉裙上糕点的碎末,笑道:“那我先告退了。”
走出凉亭三丈,便被身后的端木流云轻声唤住。我回过头,端木流云手挽着纱帘,迎风而立,眸子漆黑,似乎言未道尽。
“还有什么事吗,皇上?”我困惑道。
端木流云的嘴角扯动了几下,最终幽幽说道:“元宵夜,来去亭,终生成约。”清徐夜风送来端木流云的声音,飘渺不似真实。
我颔首:“好,元宵夜,来去亭,不见不散。”咧嘴一笑,转身随德公公离去。
端木流云立于原地,久未动一丝半毫,华贵的帝王黑袍隐于夜幕苍茫中,衣袂寂寞飘扬。他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想起她方才的巧笑倩兮,神情浮上悲痛,他叹息:
“沁心,若是朕推你下崖,你可还会甘愿为朕赴死?”
满园香气四溢,却是被夜风所恼,肆虐将其吹散,而那声叹息,淡得没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