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像今晚这样失态，特别是在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而最让我心烦的，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那样做。

当时只觉得很心疼，情绪已经完全被她牵住了，一心只想着要擦干那些泪痕，让她不要再哭了。于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这个举动有多么亲密。

“我没有介意。”看着她的眼睛，我说得很认真。

并不太相信我的说辞，她依然皱眉看着我，“那你现在为什么还一脸复杂？”咬了咬唇，“你这样子，看起来好像刚刚是我冒犯了你一样。”

面上略过一丝惊讶，看着她非常不满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跺了跺脚，她咬唇瞪了我两眼。

可不想让她把酒楼的地板给跺穿了，我忙忍住笑，举双手投降，“对不起，我错了，我不会再笑了。”

又瞪了我一眼，才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说没介意的话，是真的。”怕她心里还梗着，我又重复了一次。

“哦。”嘟了嘟唇，她只应了一声。看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雨帘，隔了好半晌之后，她才又开了口，“其实演员一时半会儿出不了戏都是正常的，演到投入的地方，谁能保证他在下一秒就可以马上将情绪全部收回来？”

学着她的样子抬眼看着窗外，我没有接话。

“所以小红姐跟我都很理解，你也不要多想，好好收拾一下情绪，待会儿还有一组戏要拍呢。”只回头看了看我，她很快便又转向了窗外。

是啊，我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出戏而已。

好像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心头萦绕着问号此刻也慢慢消散了。暗自舒了一口气，我缓缓勾起唇角，说了一声‘谢谢’。

相比起之前的那场戏，接下来要拍的这一组就显得要温情许多了，至少我不会再拿着火枪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苏纹与我聊了几句后便又去温习台词了，而我的眼睛虽然是看着剧本的，但其实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已经打定主意要将之前那一幕忘掉，于是我只能给自己找来另外一个问题思考。

想起四奶奶那句‘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你’，我看着眼前的虚空，开始思索起来。

四奶奶对蔡九，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她当时望着我的眼神，还有那急切的心情，到底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表现出来的？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就只有友情、亲情和恩情吗？明明剧本上写着没有爱情，可是为什么我却能在她的身上感觉到那种悸动？

忽而恍了恍神，我愣了一下，那种悸动就是爱情么？我为什么会觉得那就是爱情？

我不懂，也越来越看不明白了。抬眼望向不远处的苏纹，见她也正皱眉思索着，似乎同样有问题在困惑着她。

当剧组人员布置好场景后，我们终于进入了今晚最后一组的拍摄。

“OK，准备！3，2……”

我看着她，十分不甘愿地说：“四奶奶，我真的不想做什么太平天国的副统领。你知不知道那个师帅大人居然让彭衰人来做统领！我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做为妙。”

“怎么，他又给你气受了么？”四奶奶有些担心地望着我。

心里憋着一股气，我不由得提高了音量，“提起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且不说他之前布局害我，今天第一天上任，他就让我以筹军费的名目来敲你们竹杠！坏人就让我来做，而他却躲在后面大肆搜刮！”

皱了皱眉，她问：“师帅都不管么？”

“师帅？”轻嘲地哼了哼，“那个彭衰人跟师帅是发小，当年还对师帅有恩，现在他们两人正在那边把酒言欢呢！哪听得到我的声音！”摇了摇头，我有些泄气地叹道：“这个副统领我是不想再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跟师帅讲。”

“蔡九，你先别那么冲动。”四奶奶拍了拍我的手臂，安抚地说道：“那师帅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也必定不是什么平庸之辈。他肯定不会因为以前的小恩小惠就全部听信别人。”

完全没有听进去，我只是指着师帅府的方向，“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这样厉害，也不会找彭衰人这样的人渣来管理无锡城的治安了！”

“正因为这样所以你才更加要做这个副统领。如果连你都不理，那整个城的治安就完全没有保障，我们所有人的安全不是更加堪虞？”

闻言，我不由得怔了怔。城里的百姓今后会如何我根本不想去理会，可是，如果我真的不做这个副统领，那又有谁能来保护四奶奶？

冷静之后望向她，便听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蔡九，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很容易，咬紧牙关坚持下去才是最难。”

望着她的眼睛，我忽然发现不管是蔡九还是索梨生，都会很轻易就被她几句话说动。见她眼神坚定，我却不知为何开始闪躲起来。

“好吧，我考虑一下。”有些不自在，我动了动身子。好在这时候‘蔡九’也准备要离开了，瞟了瞟她，于是开口说道：“我先走了，你走不走？”

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她沉默下来，好半晌都没有接话。

“我，想再坐一会儿。”看着她略带回避的眼神，我的心一下子复杂起来。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因为想起了什么而闪躲，还是只纯粹的在做戏。也许她觉得‘四奶奶’开口说出那句话之后，应该暂时和‘蔡九’保持一点距离，让大家都能理智下来。又或许，我的不自在让她想起了之前的轻薄举动，于是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这样的不确定让我有些许浮躁。

最后又看了看她，而她则依然躲着我的视线。无奈地站起身，我提步越过她，朝房门走去。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按照剧本的要求立刻转身。看着眼前的虚空，我竟有了迟疑。我开始害怕自己一回头，看到的仍旧是她闪烁的眼神。然而，即便是如此犹豫，却也同时迫切地想知道答案。缓缓转过身，我终是回头看向了她。而她也正好在同一时刻回身看我，于是，我们的视线就这样突然对上了。

那一瞬间，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虽然很快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却让我的心无端端地沉了下去。

看着她复又开始闪躲的神色，眸光不由黯了黯，她果然还在介意。忽就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她，我垂了视线，想着索性就这样离开好了。

“大局为重。”耳边传来她的声音，沉稳，低缓，却异常坚定。

再次抬眼看去，却发现她已不复之前的闪躲，此刻正定定地望着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她已经看穿了我的想法，也知道了我的忧虑以及担心。朝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我几乎能听见她说‘没关系’的声音。

心神稍稍松了一点，回望着她的眼睛，我敛了思绪，“我会认真考虑的。”

收工，落妆，换衣服。

当我一边出神一边慢慢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脑中却满是之前在包厢中看到的眼神。

已经分不清她的眼神究竟是戏还是别的什么了，我只知道，她总有办法搅乱我的思绪，也可以在一瞬间平息我的混乱，恍如魔咒一般。

站在门廊处看着已经演变成瓢泼的大雨，我一如既往地晃着神。

“没带伞？我遮你到停车场吧。”身旁响起苏纹的声音，稍稍抬头，便看到一把白色雨伞正撑在头顶。

这把伞并不是很宽，在这样大的雨中最多也就能撑一个人，如果勉强撑两个，只怕到最后两人都会淋湿。

“这伞撑不了两个人，你先走吧，我自己想办法。”

见我拒绝，她看了看停车场的入口，“没关系，几步路而已，跑快一点就行了。”说着，也不等我出声，便撑着伞靠了过来。抬头瞅了瞅伞的宽度，她又朝我挤了挤。

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她的决定，想了想，我干脆一把夺过雨伞，然后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让她的身体与我紧紧贴在一起。看了看外面的雨，低头与她对视一眼，在心中默数着321，然后一口气朝停车场跑去。

或许是因为本就离得不远，也或许是因为我们跑得比较快，进了停车场后，才发现两人都没有淋湿多少。

走至她的座驾前，将伞还给她，我笑了笑，“真是多得四奶奶了。”

“这么客气。”睨了我一眼，她甩了甩伞上的水滴，然后将它放到了车后座。“对了，你刚才的眼神很有戏呢，我差一点就接不上你了。”

“很有戏么？”听她忽然提起这事，我怔了怔。

“是啊，感觉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她看了看我，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臂，“你啊，总喜欢想那么多，又想得很复杂。明明是很简单平常的事情，你却总爱往复杂了想。”见我只是默着没有开口，她忽又摇了摇头，一边拉开车门坐上去，一边对我说道：“别想这么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记得泡个热水澡驱寒，可别感冒咯。”说罢，朝我挥了挥手，“我先走了，明天见。”

不知道她这些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和我的理解一样，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

合上手中的剧本，我站起来伸了伸坐得有些麻的双腿。觉得自己刚刚浪费了太多时间在今晚的回忆上，于是收敛心神开始为明天的拍摄做准备，却又在无意中瞄到夹在书与书之间的一角白纸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将那张白纸抽了出来。缓缓展开，我便又看到了那对同向而坐的男女。

看着画中女人完美的侧脸，我的脑中却不自觉地闪现出自己伸手轻薄她的那一幕。

“你在做什么？”陡然出现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将素描夹进剧本中，回身，便看到兮荏正站在书房门口一脸奇怪地看着我。

暗自纾缓着不规律的心跳，我下意识地拉开抽屉，将夹着素描的剧本放了进去。“没什么，在做明天的功课而已。”

“已经很夜了，还要忙很久么？”

顺着兮荏的视线，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居然已经一点半了。想了想，索性朝她走去，一边推着她出了书房，一边说道：“没有没有，已经做好了，走吧，该休息了。”

临出门口的时候，不知为何，我忽然回身拉上了书房门。兮荏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跟着我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