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头一次吃饭吃得这么闹。”天哥笑着摇了摇头，“也是第一次闹得这么开心。”

回头看看天哥，我也笑道：“大家辛苦了一整天，趁现在放松下也挺好。”

“这套剧的内容是沉重了些。”天哥看着闹成一团的几个男艺人，想了想，说：“不如以后多办点这类大食会吧，让大伙儿聚在一起轻松下，也能培养出很好的团队精神。”

“只要不会影响到拍摄进度，当然没问题。”

“天哥，梨生，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一抬头，便看到端着满满一碟食物的苏纹正笑望着我们。

“天哥说，以后有时间还要搞像今晚这种大食会。”笑着回答，我反手将身后的椅子拉过来，推到苏纹面前。

在我身边坐下，苏纹点头道：“那很好啊，不过天哥，下次一定要定个规矩。”指了指她盘中满到已经堆不下的食物，“当女士说停的时候，男士必须得听。”

知道她已经吃不下，我笑着在她盘中叉起一块鸡腿肉放进嘴里，“有人帮你夹菜不好啊？我跟天哥可都享受不到这份待遇呢。”

索性将整个餐盘都递给我，“那也要我能吃得下才行啊。”

天哥一言不发地笑望着我们，好半晌后才开口说道：“你们在这儿坐会儿，我得去找找华表。”起身刚走几步，又忽然折回头，对苏纹问道：“你刚刚有看到他么？我好像一整晚都没见到他。”

抬手指了指旁边一间亮着灯的房间，苏纹说：“在工作室，我刚给他送了晚餐过去，好像还忙着改剧本呢。”

“我过去找他，你们聊。”

天哥走后，苏纹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真是两个工作狂。”

“别光说他们，你自己也差不到哪里去。”

回头看我，她抗议道：“那怎么一样，他们两个连吃饭都还挂着剧本的事，我只是拍戏的时候‘比较’认真而已。”强调着‘比较’两个字，她还不忘点头表示自己说的是对的。

帮她消灭着盘中的食物，我漫不经心地说：“听你的助理小胖说，你专注起来也是直接忘记吃饭的哦。”

“有吗？”她眨眨眼，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叉起一块里脊，我递到她面前，在她连连摇头之后便又收了回来，然后一口咬下去，“我可亲眼见过你拿剧本当‘作料’下饭。”

无法反驳，她只能瞪了我一眼。

笑了笑，我不再逗她，“拍摄工作本身的强度就已经很大了，你还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为什么不放松些，你这样会很累的。”

“我的角色跟你不一样，蔡九平时就是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模样，四奶奶不行。且不说她是大家闺秀，单单一个女人要挑起整个家以及家族生意，就能想象她的生活会有多沉重。再加上‘大姐’和‘大少’对那串象征身份的大钥匙的觊觎，以及外面那些商家对一个女人掌权的不满……”摇了摇头，她不再继续说下去。

见她一谈起角色就又回到那种沉重、压抑的情绪中，我忍不住皱了眉。

“戏中沉重已经够了，戏外就该让自己放松一些。”想起她打光时也站得笔挺的身子，我放下餐盘站了起来，“来，过来这边。”

见她还是坐在那里一脸迟疑，我忍不住一把将她拉起来。

“我这招可以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放松，身体一舒，心境同头脑也就自然而然通透了。”

她不置可否地看着我：“真的假的？这么厉害？”

挑了挑眉，“那是自然。你之前不是经常问我，为什么我看起来总是那么轻松吗，就是因为这套‘摇摇神功’。”

掩嘴笑着，“这么难听的名字。”

“理它什么名字，能放松就行。”站到她身前，我示范着左右轻晃起来，“你平常站得像打桩一样，那样不行，得放松，放松。”

看到我怪异地摸样，她瞪着我，“你这是耍我么？这东西真的有用？”

“当然有用！”将双手按在她肩上，“肩膀不要这么硬，松一点。晃动幅度也不要太大，不然我一推你就倒了。”

“你敢推一下试试。”又瞪了我一眼。

勾起唇角，我笑着说：“试试看。”

默了好半晌，苏纹终于投降般地低叹一声，随即便感觉掌下紧绷的肌肉渐渐松了。微红着脸，她小幅晃着，“总感觉，这模样有够傻的……”

收回手，我有些涩然地抠着脸。怎么回事，为什么连这样傻瓜般的动作由她做出来也这么可爱……

“已经拍得很好了哦。”像哄小孩一般说着，心里想笑，面上却只露出无奈，“四奶奶，你要相信我。”

依然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可我觉得不够，应该还能在细节方面处理地更好。”

笑着摇头，我又继续哄道：“四奶奶，相信我吧，等片子剪好之后，这种细微的地方根本看不出差别。”

“真的？”

点头，“真的。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放松放松，放松些。”

见我如此，苏纹终于不再纠结之前那个镜头了。默了默，她忽又转头看我，一脸怀疑，“我怎么感觉你刚才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咦，被发现了。挑眉，我状似无辜地举起双手，“四奶奶，冤枉啊，我可是真心实意，句句发自肺腑……”地在哄你……

瞥了瞥我，她不再说话。

以上这一幕，在拍摄‘红粉’的这两个月中，已经重复上演过无数次了。

苏纹总在不断给自己施加压力，她对细节的精益求精甚至比天哥还要略胜一筹。只是她这种追求完美的行为也无形中给周围的人施加了一层压力。

不想她逼得自己太紧，于是，只要我和天哥觉得OK，而她却还是觉得不满意的时候，我们就会重复一次上面的对话。

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她越来越喜欢问我问题。

“索梨生，你觉得这条怎么样？”

“索梨生，刚刚那句台词我是不是念得太快了？”

“这个表情是不是还有些不到位？”

“蔡九啊，刚才那个情绪OK吗？”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蔡九？”

……

或许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当她拍完一条片下来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是去看监视器或者天哥，而是走到我面前问：“怎样，OK么？”

直到我点头之后，她才会松一口气。

我有时候会很好奇，她为什么如此信赖我，并且总是第一时间找我。记忆中也曾问过她一次，她给我的答案是，“因为你是蔡九啊，是我四奶奶帮的人嘛，肯定不会骗四奶奶。”

她的这种无条件信赖，让我觉得很高兴。

虽然她会问我很多问题，但我们却很少商量对手戏的事。

我很喜欢同她对戏时的感觉，因为没有提前预演或者商量，所以我们只能根据对方的临场反应来作出相应的变化。

她时常会给我惊喜，有时是一句台词的语气，而有时只是一个眼神。

她的每一种反应，都会让我不由自主地产生共鸣。我会忘记自己是谁，也会忘掉周围的机器和人，只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活在清朝的小人物，而站在面前的就是我最最尊敬的四奶奶。

我也很清楚地发现，自己的这种变化也同样会影响到她。她的眼神会变得更深，更动人，而她的表情也越来越难让人移开视线。

有一场戏，让我印象的非常深。

那是一场夜戏，四奶奶站在蒋家宅子的大厅中央，被一大群人围住，他们一起声讨她，并逼迫她交出蒋家的掌权钥匙。

她的身影本就单薄，又被如此多的人围在中央，大奶奶和蒋大少爷也都不客气地喊着交出钥匙。她看上去是那样无助，却仍旧固执地挺直了背脊，不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妥协。

当原本落魄的我突然一身华服地走进大厅时，我看到了四奶奶眼中的惊诧。

如同她在脑中设想的最坏打算一样，我开始在众人面前掷地有声地数落她的不是，一条一条列出她莫须有的罪状。

站在她面前，我狠狠盯着她的眼睛，看到她眼中隐隐透出伤心、失望以及不服输，我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一口气数完她的全部‘罪状’，我终于停了下来。她一直牢牢注视着我，中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一脸悲戚。

无视旁人的煽风点火，我喘了口气，然后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这个女人不仅性情凉薄，还刻薄寡恩！你还记不记得赶我离开这里的那天你说过什么吗？我当时不断求你，只差给你跪下了！然后你跟我说，‘蔡九，我不是想你走，我是为了你好。’”顿了顿，我看着她眼中渐渐出现的疑惑和诧异，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我曾经说过，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会保护你。这句话，永远有效。’”

在她的眼神慢慢由惊讶转为明了后，我一直郁结在胸中的那口气终于叹了出来。

蒋大少上前拉我，并在我耳边小声说：“够了，蔡九，你要讲的已经差不多了。”

甩开他拉着我的手，我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四奶奶的眼睛，然后摇头叹息着：“这个女人真是犯贱，自找苦吃！在家好好做你的少奶奶不就行了么，非要站出来把这么大一个家甚至家族生意通通扛到你肩上，还要被我冤鬼缠身一样的缠着你。”

“直到前几天，你家大姐和她的宝贝儿子拿着五根金条来收买我，让我说刚才的那番话。我才知道，在你的背后有好多牛鬼蛇神想害你！犯贱女人，你手上这串根本就不是什么掌权钥匙，是大枷锁！是锁链来着！快点将它丢回给那帮坏人吧！”

身旁似乎有什么人在吵，有人在辩解，有人在质疑，然而我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我只能看见眼前这个女人一脸感动地望着我，她的眼底，慢慢泛起了水光。

鼻头一酸，我必须用力吸气才能勉强制止眼底渐渐泛起的薄雾。看着她的眼睛，无视了身周想要赶我走的人，只又缓缓开了口：“四奶奶，你说过你就算拼了命也会保护我。我蔡九今天就是把命豁出去也要为你讲一句公道话！”

她看着我的眼神又深了一些，眼底的光亮越来越重。抿着唇，她似乎想朝我笑笑，却不知何故，那抹笑还未展开便已结束。

胸口突然有些疼，一直到天哥喊了‘goodtake！’，我依然没有动，也没有移开视线。

苏纹也没动，她只是泫然欲泣地看着我，然后轻轻启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唤了一声‘蔡九’便再无声音。

那天晚上，我坐在自家书房，第一次对着剧本出了神。

脑中回想着她将哭未哭的表情，我对自己说，这就是苏纹的演技了。

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演技。

那晚之后，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变化都没有。她依然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也依然会在看到我之后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我还是时不时地耍耍宝，或者逗她玩，而她也会一如往常地‘招呼’我的脑袋。

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样子，只是她跟我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