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卷过草原,荒草起伏。
忘寒长身而立,抬手遮了遮劈面的狂风,举目四顾,突然意识到他并非孤身一人,周遭铁桶般的包围圈密匝匝地将他禁锢其中。按服饰辨来,外围是官兵,内圈则是圣一盟的队伍,李、姜、韩、张四大家主分阵营站在四方。
忘寒看向脚下,发现他正居一阵法中心,阵法十方,分别立着一人,正东、正南、正西、正北分立四大家族的家主。
韩家老头道:“孽畜,你身份不明,托生邪书,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圣一盟多番容你,你却阻扰圣上封禅,乱我大宋气运,可谓罪不可恕,今日终于伏法,天人共鉴。”
忘寒淡然看着他。
李家的又说:“我圣一盟上下齐心,今日四家主联手封印邪魔,请各位倾全力,为天下!”
余人举起手臂响应:“倾全力,为天下!”
叫嚷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渐渐连成一片,身在其中,渐渐也辨不出他们在叫什么,只觉得聒噪烦闷。
猛地一个声音压过所有,掷地有声地喝道:“启阵,封魔!”
忘寒转过一周,看着十方众人慎之又慎地守着各自方位,结印的手势因为紧张而轻颤着,面上肃穆,而目光坚定,仿佛拼上性命致力于天大的事,不觉有些好笑。
饶是他看穿心魔,杀韩擎、杀傅遇破了幻境,眼下这千万人的幻境又教他如何是好,难不成挨个都拿刀子攮一遍。
恍然间一个声音问道:“你不怕吗?”
忘寒回身低头,发现了站在自己背后的小姑娘,十来岁的样子,正仰着面儿问他。
“他们要联手将你封印在这里,从此后不见天日,再也看不到你爱的人。”
忘寒盯着小姑娘,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迷茫:如果这是他被封印时的记忆,那她是谁?
小姑娘适时地解释:“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爷爷不听我的,他们怕我说真话,想把我也封在这里。”
“我记起你了。”忘寒一笑,“你叫李岚,是李家的后人。”
李岚恍若无闻,反问:“你为什么不向他们解释?”
忘寒看了看身边为他忙得不可开交的众人,淡淡道:“人类只听他们想听的,看他们想看的,解释这种多余的事情,还是留给有必要的人吧。”
阵外人类开始念咒,连绵不绝的咒声扰得他头痛。与此同时,红光与除妖师口中之咒、手中之印同生,渐生渐强,自外围人手处向主位十人所立处汇聚,继而沿着法阵符文流向阵心,整个法阵以阵心二人为中心,运转起来,顺、逆时针皆有,光影错乱,虽明知起不到什么效果,却也让阵心之人头晕眼花。
忘寒蓦地挡不住心头那点烦闷,将手一挥道,“再见了小姑娘。”随着锁链声响,将李岚卷起,抛出阵外。
阵心忘寒将自己一分为二,千年前的忘寒留在阵心,爆喝一声,大开杀戒;千年后的他静静脱离了这一切,淡然站在半空,俯视脚下烦乱。只见阵中的自己一头乌发飞扬,阵阵银光自周身爆发,这是他将自己日月累积的修为化为防御,对抗着向内压制的红光,银光虽缓,却慢慢将红光向外推挤,一分一分巩固住自己的阵地。
折损几分修为他并不吝惜,只待人类微不足道的灵力耗竭,他能脱身便是。而这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结印的双手被开不见的力量分开,冰冷的锁链声在空中响起,他先是茫然向左右看去,继而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双手。戴在十指的戒指上,红色符文显现,十根锁链分向法阵十方,将他双臂平展锁在当地。
“我为你低头,为你苟活,但是到头来,不信我的,将我推入千年封印的,还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主人,我只求你亲口告知,为什么。”
他看到自己在十戒的束缚下无声挣扎,同时也听到自己内心字字泣血的诘问,他竭力将自己的灵识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着阵心的他疯狂挣扎,却无法违抗地随着法阵沉入地下。
旁观的目光随着那不甘的、怨愤的、无法置信的自己沉入土下,一片漆黑的封印之中,他被十戒缚着,垂头而立,封印内日月不分,更不知头顶上人间时光流过几许,只有看着垂过面颊的乌发渐渐镀上一层森寒的银光。
忘寒将神识悬于半空,静静等着,既不知这幻境几时才能破灭,只有维持自己心性,不被幻境所惑,不被自身经历所动,方可守住本心。
一个苍冷的声音徐徐而起,纤婉而微弱,却在封印黢黑的虚无中盘桓不去,每个音节轻而又轻,却又仿佛就在头脑中自然而生:
“四蛇之北兮,有野名诸沃。鸾鸟为歌兮,凤鸟为舞。
民食佳景兮,奉饮甘露。所欲无不从兮,相与百兽处。”
遥望过去,只见封印下的银发人低垂着首,那喃喃的吟唱声竟是出自他口。
黑暗中隐隐生出一团白光,朦朦胧胧,白光中朏朏孕育而生,跳出虚空,踩着谨慎的步子走到被困的忘寒面前,忘寒垂眸看着它,它亦仰头看着忘寒,口中发出呜叽的一声。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