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又玩笑一回。
傍晚,玉言让细竹在内间置了屏风,把沐浴的木桶里倒满热水和可以泡澡的花瓣。
热气氤氲,玉言脱了衣衫,让细竹坐在外间守着,自己动手沐浴。
细竹感叹道:“怎么说别人一定都不信,公主简直像一般殷实人家的小姐,从来不像个金枝玉叶身子娇贵的公主,就是洗澡也是自己动手,就我一个丫头,整日还跟半个主子似的。”
雾气的氤氲里,玉言笑:“那细竹打算怎么报答我?我这里倒有个主意,细竹速速去找个娇贵女婿配了,然后小两口一起来服侍我作为报答如何?”
俩人都笑。
细竹待要反攻,一个声音闲闲道:“什么事情叫你们这么开心?”
细竹一见那人,掩口偷笑,扬声道:“公主,我把那人找来了。你先验验如何?”
推那人进门,自己反身跑开了。
容止纳闷,手握紫竹箫踌躇间,这才发现屋内满室氤氲雾气,花气袭人,平日不用的书画屏风也竖起挡在内室之外,心下恍然,正要悄悄退出,内室的人忽问:“谁呀?”
容止红了脸:“请公主恕罪,容止不知……”
里面人道:“是你一个吗?”
容止垂首。
“那你进来吧。”
走到屏风前面,那人催促:“容止。”
容止涨红脸垂首走过去,那人懒懒地靠着木桶边缘,撩了水和花瓣洒在身上。
见他进来,转身双臂攀在木桶边缘瞧他,眼睛明亮:“过来呀,”又道,“你去床边看有细竹放的叠好的白棉布,把它摊开铺在床上。”
容止领命而去,玉言趴在木桶沿上偷笑:“快点嘛。”
容止再垂首进来,“过来呀,”她嗔笑,他站近了两步。
“哗”地一声,她从水中站起来,带了水迹,湿漉漉贴在他胸前,柔软的双臂环着他的脖颈,低低笑:“抱我过去。”
容止闭眼,依言转身,走了两步将她轻轻放在那片棉布上。
玉言吃吃笑,浴后腮晕潮红,含睇轻笑,双臂将他拖倒在床上:“容止也会害羞?”
她轻笑,慵懒倦怠、娇柔无力,半截藕臂在皎洁月色中赛若羊脂,那副天然媚态,看得容止脸颊红热、心神荡漾。
她又吃吃笑,左臂轻卷,将棉布裹在身上,倚在他怀中,棉布裹在胸前,露出半截雪白香肩,连诱人的酥胸也若隐若现,甚是诱人,容止轻叹,定定神道:“容止今日终于知道什么是绝色尤物、红颜祸水。”
玉言咬唇轻笑:“我今日也知道什么是‘坐怀不乱’柳下惠。”
容止笑,拥她在怀:“谁说的?容止恨不得将玉儿囚禁一室,寸步不离地守着,日日享用。”
玉言骇笑。
“公主不要笑,”容止正色道,“这是容止用了三年时间想出来的,公主是多情又是达观的人。要是爱公主,只有日日守着这一个法子。别的什么用心良苦相思苦恋,公主才不理会。我说的对不对?”
玉言埋首:“好复杂,玉言不懂。随便容止怎么说。”
“公主不会自讨苦吃,只是一派天然,红颜易老,刹那芳华,与其天涯思君,恋恋不舍,如锥在心,莫若相忘江湖。公主是不是这样想?”
玉言笑:“这说的有点意思。”
容止心中犹自冷得彻骨,终究只是拥她入怀:“公主为什么不说清楚,让容止用三年的时光去想明白一个道理。”
玉言羞惭不能语。
这时,窗外夜风吹进,夹着凉凉的雨丝,两人回视,容止下床关上门窗。
院中树木摇曳的风声、雨打树叶的寒气、屋檐滴雨的冷清,渗过大红的丝绸被褥,让玉言紧紧地缩在容止怀中:“这样的雨夜,有容止陪着我,一起听窗外的雨生风声,真好。”
容止微微笑,轻轻拥吻怀里的人儿。
“其实我也付出了代价,”玉言幽幽道,“那时我觉得既然无力改变命运,便只好让自己学着看淡,学着不强求,学着深藏,把自己的心藏到一个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只是……只是有时候在这样某个落雨的黄昏,在某个寂寂的夜里,午夜梦回,觉得人活着好痛苦,上天也好残忍。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能和容止相拥而卧,听那窗外淅沥的风声雨声,一定像做梦一样,心里一定觉得安宁……对了容止,你还没有给我说过你这三年来的经历……”
容止默然良久:“自公主出嫁那日,我不再收到公主的只言片语。细竹回来看过我,说公主要我们都忘掉过去,既然无法改变命运,就改变我们自己。可是容止觉得:既然刻骨铭心,如何能忘却于江湖?当时只觉公主无情,前一日还是言笑晏晏,下一日就狠心撇清。难道欧阳端康就有那么好?”
玉言低低插话:“其实与他无关。”
容止继续说下去:“郁结在胸,难以排遣,想到柳州小竹林的耳鬓厮磨、宜嗔宜喜,只觉触目所及,皆令肠断。耳目所及,全是虚空。唯一真实的感受,就是心中好像被挖去了一块,是个空心人了。再看公务檄文,竟只觉烦闷难解,遂有了寻仙学道的想法,只想早脱苦海,求得生命的宁谧和圆满。于是南下庐山,却发现那些采药炼丹、研习道教经典,静心颐神、撰写道经并不能让我忘却世事,只对剑术等护身之法还有点兴趣。于是静修学道两年,便应旧人之约去了薛王府做事,也是想间接知道一点公主的消息,那时候才知道驸马的事,而公主也很快请旨山居。细竹找到我,我便辞别薛王上山来。不想再装做无事人,早一日见到公主,便早一日甘心。”
他说着,便翻身相对,望到玉言眼睛深处去,“与公主相别的日日夜夜,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便会想到柳州的小竹林,心中痛憾,梦魂颠倒。玉儿怎么说也有驸马,可曾受过我这些孤衾难眠的痛楚?”
玉言无语,埋首赧然。
——知道他终有一日会质问自己。也知道自己只能哑然。
只有窗外的竹林夹杂风声,檐下疏雨滴着梧桐,淅淅沥沥,也浇在离人的心头。
玉言半趴在靠垫上,轻轻拨弄古筝,乐音悠扬缱绻,只觉心神为之涤荡一清:“容止,好多时候我就是这样度过一个又一个昼夜。”
容止蹙眉,惊疑不定……
乐音缠缠绵绵,竟被她弹得多出一份出尘清雅,容止扳过她……她仍是微微笑着。
“玉儿,你是说欧阳他……他……对你……?”
她轻轻拂下他的手:“其实并没有什么,男女之间,还不就是那样。就算我是公主,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啊。我并没有多难过,人生苦难本来太多,这点算什么。也许,只有容止和细竹才天真地认为,玉言不应该遭受任何苦难和痛苦。其实玉言和你们,同所有的人都一样,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纤指继续在筝上轻轻颤动,那筝弦发出醉人的旋律,“你看,乐曲多美,可以让人忘掉所有人世的郁积和不快。当它响起来的时候,我的心仿佛也跟着飘飞,连飞动的姿态都是那么美。”
容止在曲子里终于心酸,闭上眼睛。
“过去的都不必说了,我只想玉儿以后每天都快乐。”
玉言侧首,温柔一笑:“好。”
他拥着她,她神态慵懒,双手轻轻翻动飞舞,一首首清雅出尘的曲子如出水芙蓉,悠悠然绽放在雨夜的林间。
在玉园一角的屋内,一个人在黑暗中静静听着,深邃的眸光里有厌恶和难耐,猛地将衾被蒙在头上……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