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景贤嗤笑,然后掩口作惶恐状,见道爷并未怪责,这才笑道:“黄太监有所不知,长威伯曾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咱看来,他的心狠手辣是对外,而非对内。”
黄锦眯着眼,仔细回想了一下蒋庆之的过往。
当街斩杀俺答使者,东南剿倭之战,杀俘筑京观,引发不少人非议,说他好杀残忍,心狠手辣。
而对内,哪怕是对仇鸾那等死对头,蒋庆之却顾全大局,并未肆无忌惮。
这人……黄锦看了道爷一眼。
道爷叹道:“这瓜娃子,重情呐!”
永寿宫中传来了帝王的唏嘘,“情义千金不易,可这个天下,需要的却不是情义。”
在支持新政的人眼中,这个大明就如同是一个身染沉疴的病人,需要的不是温吞水,而是猛药。
……
下衙后,徐阶一身便衣,悄然来到了一家酒肆。
陆炳在等他。
“阁老。”
“陆指挥使。”
二人坐下,相对无言。
上酒菜的是一个百户,上了酒菜后就悄然出去。
冬日的夕阳落的特别早,余晖浸染在门外,看着金碧辉煌。
昏暗的酒肆中,两个相对无言的男子突然都笑了。
“外面金碧辉煌。”陆炳指着外面的落日余晖。
“里面有些昏暗。”徐阶点头。
“这是大有为之时。”
“老夫亦是如此认为。”
“此次风浪之大,比之当年左顺门之变也毫不逊色。我本以为陛下会不表态,没想到……”
“陛下引而不发,便是最蒋庆之最大的支持。”
“说实话,陛下重情,可我从未见他对谁如此百般维护。”
“你陆炳都没见过?”
“阁老何须取笑我。我知晓,你心中定然在讥讽,你陆炳看似风光,可圣眷却早已衰薄,远不及蒋庆之。”
“……”
徐阶默然,给自己斟酒。
“阁老难道好了去?”陆炳笑道:“如今蒋庆之为三辅,在直庐他越过了阁老,和严嵩平起平坐,这是姿态,也是对阁老的无视,以及……不屑一顾!”
陆炳看着徐阶,“阁老就不怒?”
蒋庆之若是在,定然会说陆炳也有一条只比徐渭差一筹的毒舌。
徐阶的眼中猛地迸发出了厉色,旋即微笑道:“今日是你请客。”
“徐阶果然还是徐阶,这份隐忍我远远不及。”陆炳叹息,接过酒壶,“此事外人看着是蒋庆之与权贵们的一次交手,有心人也趁此想看看陛下对新政,对蒋庆之能支持到何等地步。”
淅淅沥沥的倒酒声中,徐阶举杯喝了一口酒水,“这几日舆论高涨,让老夫想到了当年的大礼议之争。彼时也是如此,群情汹汹,张璁等人惶然不安,陛下看似维护了他们,可却也只能迂回……让他去南京暂避风头。”
当年的大礼仪之争中,张璁等人站在了道爷这边投机成功,飞黄腾达。但福祸相依,随后他们就成了炮灰。
“严嵩父子此次并未出手,可见对蒋庆之的忌惮。”陆炳笑了笑,“严嵩尚且如此,阁老如何?”
徐阶叹息一声,“当年王安石执掌新政,渐渐把手伸进了朝堂各处,让许多人大权旁落。蒋庆之如今也在走这条路。他在政事堂和严嵩暗中交手,是在筹谋夺取票拟大权。”
“不!”陆炳摇头,“阁老却猜错了。”
“哦!愿闻其详。”徐阶说。
陆炳举杯,二人轻轻碰了一下,各自干杯。
陆炳放下酒杯说:“你可见蒋庆之曾案牍劳形?”
徐阶摇头,“未曾。”
“严嵩看似大权在握,可也牢牢被困在了直庐不得动弹。每日值守不得歇息。这是大权在握?是,却也形同于奴隶。”
陆炳微微摇头,“蒋庆之从进京开始,有无数次机会能执掌权力,却弃之不顾。不是他清高,而是……此人的秉性便是如此。”
徐阶点头,若有所思。
“他重情,执拗的近乎迂腐,这一点阁老想到了谁?”
“陛下!”
“是,几乎是一脉相承的秉性。”陆炳玩味的道:“陛下还有个特性,那便是不喜亲自掌控权力,而是……”
“通过宰辅!”
“陛下是通过夏言与严嵩,蒋庆之与陛下一样,王以旂等人此次一起发难便是如此。我不动,天下却随我心意而动,这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陆炳说完,举杯畅饮。
徐阶默然看着他,他觉得陆炳对蒋庆之的判断值得商榷,但即便如此,这番话依旧价值巨大。
陆炳却毫不犹豫的告知了自己。
当下局势大变,是时候了。
徐阶干咳一声,“最近老夫耽于家中儿女之事,颇为苦恼,倒是忽略了许多。”
陆炳放下酒杯,眼中含着笑意,“我亦如此。”
“那么……”徐阶举杯。
陆炳举杯,“便一起苦恼,如何?”
“善!”
叮!
酒杯轻碰。
一门亲事就这么悄然定下了。
二人渐渐话多,渐渐的越靠越近……
酒,微醺,人,得意。
陆炳起身,“我事儿多,就不多留了。”
徐阶起身,“好说。”
陆炳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徐阶的问话,“那么,此后……”
“你是你。”
徐阶点头,“也好。”
你是你,我和你联姻只是为了彼此利用。
而我陆炳,依旧是陛下忠心耿耿的鹰犬。
这一点,永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