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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2/2)

海兰珠看向了布木布泰,她看向了她妹妹那双黑色的眼睛。

“多尔衮当着囊囊太后和苏泰太后的面,将小哈屯乌云娜鞭打致死。所有人都说乌云娜在逃亡漠北的过程中失了踪,下落不明。其实乌云娜死了。她被多尔衮用鞭子活活给抽死了!”

她想起了经常和自己争风吃醋的乌云娜,她记得乌云娜长得并不漂亮,可是她的皮肤白皙,因为她的母亲是色目人,这种白皙的皮肤对草原女子是极其珍贵的。海兰珠记得,当初林丹汗差一点就把自己也立成大哈屯,是乌云娜拼命阻止,说林丹汗已经有娜木钟和苏泰两个大哈屯了。如果再立,三个哈屯平起平坐,只会分散林丹汗的地盘和属民——她说这番话,不过是嫉妒林丹汗没让自己做大哈屯而已!林丹汗油染上天花后,海兰珠害怕被传染了,多次以父亲病危的借口请求回家,同时乌云娜也偷了许多草原王的珠宝,打算逃亡漠北。不料,她们俩的小动作被林丹汗发现了。即将油尽灯枯的他,并没有追究这件事,反而赏赐了许多金银财宝给诸位妃子,并哭泣着对她们说:“芭德玛瑙早就带她的女儿和手下们逃走了,我又怎么忍心去责怪你们呢?我之所以将属民分给了德勒格德勒(囊囊太后)、苏泰,是因为你们并没有后顾之忧,而她们两人都有子女,并且年老色衰,日后难有人照料。海兰珠的前途我不担心,至于年纪最小的乌云娜,我再没有多余的东西可以给她!只希望日后你们姐妹看在曾经共侍一夫的份上,彼此之间多照应一点吧!”

这番话让她又惭愧又心酸,尽管海兰珠平时与乌云娜矛盾颇多,可是在大难临头的时候,平时针锋相对的十多个女人们都放下了平日的芥蒂,互相抱头痛哭了起来。海兰珠怎么也不能相信,乌云娜,蓝色眼珠的乌云娜,有理不饶人无理辩三分的乌云娜,她怎么会被人杀死呢?

“不,这不可能!”她拼命摇头。“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德勒格德勒和苏泰两人会领着百姓来归降?”

“不归降行吗?”布木布泰的口气像是在叹息,“如果不归降,等待他们的就是灭亡。皇太极对归降的人有多么宽厚,从迎娶芭德玛瑙就能看出来了。她一归降,大汗就立她当了侧福晋。”

“大汗收她当侧福晋,难道不是因为芭德玛瑙年轻貌美,而且带来了许多黄金珠宝吗?”海兰珠看着远处一身雪白的草原美人,疑惑地问。

“她是很美貌。”布木布泰说:“可是娜木钟和苏泰美貌吗?当初两人归降,大汗让豪格、莽古尔泰娶了她们,都被一口拒绝了。只有济尔哈朗顾全大局,他收了苏泰太后。大汗收了囊囊太后,其实谁不知道?囊囊太后早已怀了林丹汗的骨肉,肚子已经显怀了——为了蒙古的安宁,大汗只能这么办。”

海兰珠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可是,”她迟疑道,“我还是不愿相信,乌云娜会被多尔衮虐待而死。”

布木布泰听见她喉咙涩涩发干,也听出她的不承认只是在逞强。

“你爱信不信。”布木布泰看着远处的歌舞,用轻柔的口吻说道。“海兰珠,你太受宠了。阿瓦宠你,林丹汗宠你,你得到什么都很容易。你知道当我看见你的黄眼睛我想什么吗?我想这多像一只山猫的眼睛呀!它在森林里过得自在而威风,它太顺利,太理直气壮,太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一座山的王者。它尚不知山里有豺狼虎豹,个个都比它有资历有经验。它更不知道猎人有什么手段,对它有什么打算。”

海兰珠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纷乱,脸都气得红了。

“够了!不要再侮辱我!”她愤怒地说,“布木布泰,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我!——你难道就不会想到阿瓦吗?一次都没有吗?”

布木布泰沉默了,她的黑眼睛里浮现出像雾气一样的悲戚情绪,可她仍是什么也没说。

海兰珠的心头一阵剧痛,悲伤和愤怒像是两股绳子搅得她不得安宁,又像是两头野兽在看不见的地方殊死搏斗。她从小就不理解这个小她四岁的亲妹妹。在海兰珠看来,布木布泰这个人生来就是古怪的。布木布泰做的一手好针线,是骑马、喝酒、挤羊奶的好手,也是玩“嘎拉哈”游戏最出色的女孩子。可是她很早就看出来了,布木布泰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她的妹妹仿佛缺点常人身上都有的一种东西,一股子人味儿。海兰珠的心思很简单,她一旦赢了,就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口出狂言。她喜欢赢,为此耍赖、作逼、说谎、玩心计都在所不惜。只要能赢她可以把自己的面子全部豁出去。她哭起来哇哇大哭,笑起来哈哈大笑。她永远活在当下,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海兰珠做不到像布木布泰一样忍耐顺从,以至于整个人完美到虚假的地步,就算你与她面对面的见了,也像是“隔了一层”。这是海兰珠无法忍受的。

她知道布木布泰从小就比自己聪明,可她恨她这个妹妹的不近人情。一想到阿瓦临终前紧握银簪子,苦苦等待布木布泰的场景。她的心就像那一支银簪子剐到了肉一样,疼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海兰珠顿时心里火起,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她要夺走布木布泰的一切,她要让她痛苦。她向长生天发誓,她一定要报复。

篝火晚会继续进行着。轻笑声、交谈声、金银器皿碰到刀锋的叮当声,还有空气中烤全羊的浓烈肉香味,都让宴席的气氛达到高潮。阿图不明白为什么额娘在看见侧福晋穿白衣裳后,立即把三秀给打发回去了。苏茉儿好不容易说动了额娘的心,可是临出发前又反悔了,她不得不又一次大失所望。

阿图垂下眼睛盯着眼前香喷喷的糕点,心里闷闷不乐,一点食欲也没有。她旁边的侧福晋芭德玛瑙穿着一身白袍,带着一位七八岁大的公主,也穿着一身白袍,戴着黄金做的佛盒,显得又黑又瘦,高的像头骆驼——草原上风沙大,草原来的女人皮肤都好不到哪儿去,只有海兰珠是个特例了。

“你叫什么名字?”愣头愣脑的蒙古公主问。

“你又叫什么名字?”

“阿巴亥。”

阿巴亥?阿图想,这在蒙古语里不是公主的意思吗?敢情这个傻大个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不是在哭吧?”阿巴亥用右手笨拙地抬起阿图的下巴,想叫她抬起脸,这时阿巴亥突然笑了起来,由于惊喜而露出一个深深的笑纹。“你的眼睛是黄色的,你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你是西拉努忒!”

“走开!”她猛地转过头,激动地大叫:“我要秀,我不要你!”

一身白袍的侧福晋芭德玛瑙望了过来,“阿巴亥,”她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芭德玛瑙的满洲话已经说的很溜了,不像她的女儿阿巴亥,说起话来含糊而急促,像是喝着烫舌头的“苏台茄(奶茶)”一样。

苏茉儿急忙放下盛酒的金巵,从帐篷后面走进来说:“侧福晋,我们的阿图惹您生气了是不是?”说着,苏茉儿露出一丝讨好而谨慎的笑容,她的右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这是面对大福晋和大汗时才有的笑,这也是面对关系疏远的掌权者时特有的笑容。苏茉儿是从来不对额娘或者她们三姐妹这样笑的。

“侧福晋,您别见怪呀!阿图年纪小,不懂事,还是让公主和四格格玩吧。她们俩差不多一般大,肯定能玩到一块去。”苏茉儿一面说,一面用湿漉漉的粗糙的手轻轻摸了摸雅图的脸。这是一双指头被冷水冻得像小红萝卜一样的手。

雅图很听话的走到陌生的蒙古公主面前,笑眯眯地互相拉着手说着话。苏茉儿又说了一些得体的场面话,才转身回去洗盘子。在掀开布帘前,她用力地掐了一下阿图的脸蛋。

“哦!”阿图被刺激得叫了起来。

“好好听话,小阿图。”苏茉儿说,“我要回去干活了,你可不能再闹了。”

“你们要是允许秀一块来,我会闹吗?说话不算话!”她气呼呼的顶了回去。

“你啊,”一个粗短的指头点了点阿图的鼻子,“任性的地方倒跟海兰珠一模一样。臭脾气!”

苏茉儿掀开布帘子走出人声鼎沸的蒙古包,吩咐阿图闭上嘴巴,乖乖坐回去。阿图噘着嘴对这种吩咐表示抗议——大人们老是要求她做这做那,烦都烦死了!只有三秀对阿图有耐心,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额娘和海兰珠坐在一旁说话,四格格和蒙古公主也坐在一旁说话,只有她噘着嘴趴在桌子上怄气,刚好构成了一副极具画面的绝妙场景。

“父汗,额哲带到了,随您处置!”两名士兵将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押到了帐前,身穿蓝色盔甲的豪格半跪在地上,朗声说道:“这小子可真不好抓,他一人砍伤了我们十几人,砍死了六七个。”

皇太极问:“豪格,我的儿子,你头上的伤是被他砍伤的吗?”

豪格脸上挂起了悻悻的笑容。皇太极心里不喜他这长子对事实忌讳莫深的态度,可他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说道:“林丹汗果然是一代豪杰,他的儿子额哲没有侮辱他父亲的威名,能在如此不利的条件下,以少胜多,战斗到最后一刻!”

众人望向了皇太极,眼中出现了惊讶和欣赏。皇太极命令道:“放了他!”

豪格迟疑了一下,才用刀尖挑开了额哲身上的牛筋绳。皇太极又说:“快!把我的金刀拿来,我要赏赐给他!”

随从递来金刀。皇太极双手托着金刀,走到额哲的面前,说:“这是我阿玛奴儿哈赤的金刀,是萨尔浒之战中从明国的将领刘綎处缴获而来,一共有两把,他赐给了我一把,我便一直随身携带,如今已有十六年了。额哲,今天我将这把刀赐予你,我还要封你做察哈尔亲王,将我最心爱的二女儿马喀塔嫁给你!只愿大金和蒙古,世代修好,永享太平!”

众人被他的决定惊呆了。额哲含泪叩首道:“大汗,长生天在上,我额哲日后若有半点对您不忠,您就用这把刀把我的脖子砍断,把我的心肝割了!”

阿图看见大福晋吃惊地缩了一下肩膀,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拉着蹙着眉头的二姐马喀塔上前跪拜谢恩。身边的蒙古人被这样的场面感动了,热血沸腾了,只有身穿镶白旗盔甲的多铎一言不发。这个年仅22岁的小叔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却被身旁的多尔衮一把拽回了原来的位置。多铎用力垂了一下案桌,碟儿碗儿震得抖了一抖。他咬紧了下唇,像是一头气愤的白狼,不断的对自己哥哥说着什么,眼神不断往侧福晋芭德玛瑙这儿投过来。

阿图正在聚精会神地偷看着这一幕,突然被额娘搅和了。额娘的眼神看也没看那个方向,只是在她手上拧了一下。

“别看了!”

布木布泰轻轻说道。

“额娘,十五叔有一把一模一样的金刀。”阿图急切地打小报告说,“一模一样。”

“阿图,”布木布泰转过头,用严厉的目光凝视着她稚气的脸,“这件事你跟额娘说可以,但不可以跟任何人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的额娘说:“就是不能说,听到了吗?”

阿图的眼角向下耷拉着,她想,大人们怎么有这么多的“不可以”。她不明白,大人们怎么总喜欢管教她,说她这错那错。哈日伊罕没少在额娘面前告她的刁状,只有苏茉儿替阿图说好话。“犟脾气的孩子有出息。”苏茉儿说,“只有主意强,有心气的人,才会跟人闹呢!我们阿图可不是那样一声不响的女孩子。”可是额娘一直不肯惯孩子,只有阿图生病的时候,才偶尔有服软的样子,只要她的病好了,又取消一切特殊待遇。阿图往往觉得无法适从而感到恼火,大发雷霆。

阿图心想,无论如何,还是三秀好,三秀对她百依百顺。哈日伊罕总拿大人的标准要求她。那次大婚吃子孙饽饽,阿图大叫道:“我自己吃,给我!给我!”哈日伊罕依然置若罔闻,细心地铁筷子把饽饽皮捅破了,挑出肉馅喂给阿图吃,她却哭闹了起来,十分的不满意。只有三秀愿意顺着她,拿来了一个汉人用的大调羹,用木碗装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随便阿图自己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弄得一身的汤水也不嫌弃,找了块软布,阿图一边吃她一边擦。被哈日伊罕怪声怪气的给数落了一顿。

哈日伊罕常说:“汉人是骗子,满嘴都是谎言!他们变着法儿的讨好你,其实暗地里就是在害你!”可是三秀从来没骗过她,她的额娘说:“绝对不能说谎。没有比骗人更可耻的了!”可是自己却出尔反尔。约好了的事说反悔就反悔了。难道大人们都这样说一套做一套吗?她觉得奇怪,怎么总是带着笑容,勇敢自信的阿玛会娶她额娘那样一个不苟言笑,谨慎小心的女人呢?

阿图撅着嘴巴想,世上没有比阿玛和额娘彼此距离更远的两个人了,可这两个人偏偏结了婚,成了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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