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酒店门外,吴亘新在内心几番挣扎过后拨通了吴泽远的手机。虽然心中有再多的不解与埋怨,他的态度却仍如平常一般恭顺。毕竟对他而言,大伯不仅有再造之恩,更有养育之情。
别的不说,就说当初如果不是大伯力排众议收留了他,或许人生早就是另一番际遇了吧?那么他还有什么资格生气,有什么立场不去原谅?想到这里刚刚还无比阴霾的心情也似乎变得晴朗了许多。
然而就当电话接通,吴泽远的声音传出的一刹那,吴亘新却感到了满头的雾水。直到切断通话、放下手机,他仍是恍恍惚惚、不能自己。
琼紫茶坊?!!没错,大伯说的就是琼紫茶坊。可大伯为什么会突然约他在茶坊见面?莫非是要和他摊牌冒牌狗仔事件的原委始末?还是要交代什么天大的事情......?
吴亘新自顾自的胡思乱想着。在他的记忆中,大伯生性向来豪爽,虽身为声名显赫的企业家,却是无肉无酒不欢,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毫无顾忌。平素邀朋好友去的地方也都是些酒局饭局,这文绉绉的茶馆真的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他在心中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终确定没有听错,才满心疑虑的开车向大伯刚刚给的地址驶去。
琼紫茶馆坐落在一条不起眼的偏僻街巷里,在青砖黛瓦的仿古建筑墙上挂着一个刻着‘茶’字的木头招牌。微风吹过,木牌摇曳,哗哗作响。
吴亘新泊好车后便战战兢兢的来到门前,若不是再一次电话确认,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大伯会叫他到这种清雅之地来。
在电话另一端大伯不满的催促下,他健步来到一楼。
一楼的布置极为朴素雅致。吴亘新很快便被迎面的墙上一侧挂着的犹如年轮、内嵌一方竹绿色的“茶”字的素木板吸引。而另一侧挂着那幅青鸾扶摇直上、百鸟随尾、闲云之下江老垂钓、牧野远山青翠渺渺、扁舟一叶、随波随流的壁画也别有一番韵味,更加彰显出了此地的清幽之雅。
吴亘新正在细细观赏画作时,兀的发觉身后似乎有人,便讶异的转过身去,但见一青衫白褂两袖扶、白眉垂髫否须臾、一呼一吸间尤显朴净的老者在眯眼看着他。虽是初见,但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有了莫名的相亲之情。就好像是一位许久未见的家族长辈,虽关系略显生疏,却因为拥有同样的血脉而不可分割。
“亘新,你来迟了。”老者可亲的笑道。
“您......认识我......?”亘新看着眼前古道仙风的老者,不禁错愕的问道。
“不错,我认识你已经很久了。”老人微微颔首说道。
不待吴亘新继续说下去,老人便转身向二楼走去。在扶着斜梯慢慢往上走了几步后,忽然停住了脚步。俯下身子,看着仍抬头傻傻看着他的吴亘新。
吴亘新与老者对视,突然心头涌现出了两个字——父亲。
父亲......应该就是这样的吧?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一热,双眼跟着迸出了某种晶莹的东西。
“上楼吧,你大伯等你好久了。”老者微笑着说道。声音像是古老的磬钟,浑厚而有深度。
吴亘新看着老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缓缓的收回思绪,走上了楼梯。
他是谁?为什么我会有这样奇怪的感受呢?
茶室素淡,香炉飘薄,一桌二人,三榻四方。
吴亘新环视着室内,抬眼凝望之处,烟雾缭绕之中不禁心中多了几分亲近。
正当吴亘新东张西望的四处打量时,耳边突然响起吴泽远淡淡的话语。
“来了,坐下喝茶吧”。
吴亘新透过薄薄的烟雾愕然看去,只见身着一身藏蓝色汉服的吴泽远正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用一枚紫檀茶则量取着茶叶。茶则的手柄上雕刻的舒展双臂于云雾中飞翔的蝙蝠和前方那一串小小的铜钱栩栩如生,煞是精致。
吴泽远坐榻弄茶是亘新从来没有见过的姿态。他不禁晃了晃神,如果不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和容貌,他都怀疑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大伯。
吴亘新略显紧张的走了过去,脚跟着地脚尖放轻,生怕自己不小心会弄出什么声响,打扰了这份安和。待他坐定后,吴泽远神态悠然的给他倒了杯刚刚沏好的清茶。
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唯有这一盏清茶方是最清平的,从容平淡、善于舍得,不失为人生的一种极高境界。
只可惜这茶虽好,但沏茶的人却不曾有所了悟......吴亘新接过大伯递过来的茶,在心里慨叹道。
“大伯,你找我有什么事......?”吴亘新边把茶杯放到面前的桌子上边迟疑的问道。
“这是你父亲的师兄,你的师伯,还不快去见礼!”吴泽远看着坐在吴亘新身旁的老者,脸上掩藏不住的喜色。随后又将目光移向了侄子,吩咐的说道。
吴亘新看到老者正在一旁静静的打量着自己,忙起身施礼亲昵的唤了声师伯。
老者先是微笑着连连点头,稍倾却又现出了悲哀的神情。
“人世命理,天地难测。我有生之年来没能送泽高最后一程,甚是遗憾。但还能看见泽高的儿子,也算福德不浅了。”
吴亘新从这言语之中似乎听出了些什么,虽说有关于父亲的记忆几乎被十四岁时的那场怪病删除。可在他的想象中,父亲的气息和面前的老者应是那般相同,温和又不失力量。
吴泽远听到这话,不禁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