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平安（一）

井坂十郎太很生气。他走在路上，似乎还没法抑制住心中的怒火，所以那个男人的身影也没进入他的眼中，喊他的叫喊声也没听见。被喊了第三次他才察觉，他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就在路边，那个男人坐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那是被松树林和竹林夹在中间的一块狭小的草地，晚春的太阳在上面洒下一片阳光。那似乎是一个浪人的男人，他坐在那里，把他和服的衣襟大大地拉开，露出他苍白、消瘦、干瘪的胸膛和肚子。他的月代【注1：月代】和胡须都没修理过，长得乱糟糟的，那沾满污垢的和服与裤桾打满了补丁，真的是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落魄模样。他年龄大约有二十八九岁，脸色阴沉，脸颊消瘦凹陷，突出他尖尖的下巴。

“是你在喊我吗？”

“是的，”那个男人点头说：“——因为在下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十郎太回到他身边。对方那个男人左手抚摸着（他那个露出的）肚子，右手晃了晃已经抽出刀身的短刀，自然很明显，他这是打算剖腹自裁。但是十郎太十分不满。因为他满脑子都是怒气，根本没有多管他人闲事的那个余地。

“你有什么事？”

“咳，”那个男人再一次晃了晃他的短刀，然后，略带讨好的眼神望向十郎太，“非常抱歉，不过，如果您有怀纸，能否分一些给在下？”

十郎太沉默着从怀中拿出怀纸，对方接过怀纸，嘴里道谢，快速地包在了短刀刀身的靠前部分。十郎太大概觉得这就和自己无关了，他就那样准备走回大路上去。于是，那个男人似乎十分慌乱，在他身后喊住了他。

“那个，非常抱歉，那个”

“还有什么事？”

“是的，其实，那个”男人说：“——如您所见，在下准备剖腹自裁，但是”

“是吗？十郎太说道。

“是的，”男人说：”——所以，那个，虽难以启口相求，但，”

“莫非你想要我帮你介错【注2：介错】？”

“是的，就是说”那个男人点头说：“——如果您能帮忙，想请您帮在下介错。”

“可以。”

十郎太走了回来。那个男人看着十郎太。十郎太把自己的长刀和刀鞘一起从腰间抽出，解下刀柄上的绳索，在自己身上系好了十字带。然后，他静静地拔出长刀，将刀鞘在草地上放下，摆好了架势。那个男人很明显非常狼狈不堪，他脸上一副快要哭出来似的表情。

“您真的打算要为在下介错吗？”

“什么真的假的？”十郎太问道：“——你不是自己求我帮忙介错吗？”

“在下确实请求您帮忙介错了。”男人说道。“——但是，可也不能像您这样，简简单单地就这么来帮忙呀，您不觉得这么做不太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

“不合适，那就是”男人吞吞吐吐地说：“——您不觉得这样，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吗？”

------------------------------------------------------

※※※※※※※※※※※※※※※※※※※※

注1：月代＝为方便戴上头盔古代日本武士的标准发型中头顶前半部剃光头发的部分。

注2：介错＝武士剖腹自裁时，为了能早些解决临死前的痛苦最后一刀砍下自裁者头颅被称为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