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看女孩英语不够好，索性说起中文。她的中文就跟母语一样，标准流畅。

茱莉耐心指导女孩应该怎样发声，怎样移动身体。两人齐心协力，努力很久，还是发不出一个正常语音，比苦练几个月的拿手歌曲一开口就跑调还要惨。

茱莉轻言安慰：“你睡了很久，现在不能发声，不能动，是很正常的。只要你配合我们，会很快恢复的。”说完，笑脸盈盈。

女孩只能眼珠往下一点，表示同意。

大人物发话言简意赅：“醒来就好，嘉丽是你的主治医生，她会好好照顾你，你也要好好配合她。”音调很低，还有些虚弱，跟这副庞大的身躯极为不配，分量却重。

瘦医生不吭声，竹竿似的身子，偏要套一件硕大的医大掛，阴森森的目光灼灼逼人，像收魂的白无常，只差没有吐出血红的舌头。

嘉丽留下来继续照顾女孩，大人物和瘦医生慢悠悠离开。大人物很重，走得自然艰难，有些步履蹒跚；瘦医生虽轻，却不能身轻如燕，而是身如千斤。

我是谁？

我来自哪里？

我要去哪里？

这三个让哲学家究其一生也没法解答的问题，让女孩也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哲学家搞不明白的问题，普通人最好别自寻烦恼。

女孩一次又一次打量病房里的设施设备，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自己躺在病床上，穿着白色病号衣服，手上戴着一个黑色手环，记录着血压、脉搏。病床头是一块电子触摸屏，嘉丽在上面按几下，里面就伸出一块跟身子大小差不多的长方块屏幕，心、肝、脾、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四周是白色墙壁，天花板上镶嵌着四块光板，均匀地挥洒出灯光，跟阳光一样。墙壁左方一无所有，但你喊一声“阿里管家”，雪白墙面上就出现一个戴着黑色高帽子的卡通娃娃，它朗声回答：“哎，我在，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它大眼睛，尖耳朵，像个可爱的魔法小精灵，按你要求调节灯光和温度。房里一床、一沙发、一桌、一椅、一人，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连个窗户也没有。

女孩费力地抬起双手，每举高一厘米，就如同爬越一座山。

细长的手指上肌肤苍白得能看到细细的紫红的血管错综交织，茸茸的汗毛闪着灰褐色光泽。手上没有一个针眼，因为不需要挂水输液。每天只需喝三杯营养液，一日三餐就解决了，精神也百倍了，吃香的，喝辣的通通免了。

眼睛盯到左手手腕右侧处，像是突然被电击一样。四道淡淡的伤痕在白色肌肤上触目惊心，三个音区都在唱着同一首曲子：忘记，忘记，忘记。女孩皱了下眉头，嘴角抽搐一下。

嘴里发不出声音，只能心里反复问自己：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来自哪里？

我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