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吉不是那个时代的人,无法理解与父母划清界限的感觉。老妇人继续说:“为了加入红卫兵,表现自己。于是,有一天我带了一群同学,冲进我的家,把我的父亲用绳子五花大绑的抓了起来。我妈妈急了,冲到我的跟前说‘小霞,你怎么连父母都要抓啊!’可我那时候为了表现出我与他们划清界限的决心,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我妈妈惊呆了,她捂着脸,眼睛充满了泪水。你说我那时候怎么了,简直就是一个畜牲。”老妇人眉头紧皱着,用一个手背敲着另一个手的手心,说:“我全然不顾我妈妈的感受,带着这帮同学,把我家翻了个底朝天。拿走了一些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然后压着我的爸爸,扬长而去。在我的记忆里,我妈妈最后的一个镜头就是,她跪倒在地上,一边爬着,一边哭喊着‘小霞,我的女儿,你快回来,不能扔下妈妈不管啊’。”
老太太抽泣着,用手绢擦着眼睛。华吉注意到,她的眼睛里竟然没有一滴泪水。应该是眼泪都哭干了吧,华吉心想。
“过了几天,我家的一位邻居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找我,说我妈妈跳海自尽了,他们刚刚从海边找到她的尸体。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上穿的都是我的衣服,裤子,还有我的鞋。虽然小了些,紧紧裹在她的身上,但看得出来,这是她对我的牵挂啊!”
老妇人痛苦地锤着自己的胸,欲哭无泪。
“嗨,这哪是你妈妈对你的牵挂。”二百代爷爷借华吉的嘴说话了,“但那也是你妈妈对你的怨恨,她哪能理解,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竟然会这样对她。这也就是这三十年来,她在梦里不断地追你,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在等待着你给她一个解释啊。”
老妇人抬头看着华吉,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可我妈妈已经死了呀!□□过后,当人们恢复了理智,我非常后悔。我也曾经去找过我的父亲和弟弟,可他们那冷漠的眼光让我无地自容。为了逃避这个痛苦地记忆,我从大城市里搬到了这个小小的县城,就是为了远离过去。我这一辈子没有找对象,没有生孩子,就是不想再提起这段耻辱。可是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不肯原谅我。”老妇人痛苦地说着。
“你要想让人家原谅你,你首先要原谅你自己。你要告诉你自己和你的家人,尤其是要告诉你母亲,你做错了。你要重新做一个女儿,哪天到你妈妈坟前去上坟,告诉她,你有多么爱她,求她原谅你。你要告诉你的父亲,你有多么爱他,重新担当起做女儿的职责。这才是你脱离耻辱应该做的事。”
老妇人恍然大悟,她两手作揖,摇着说:“大夫,你说的太对了,我要立刻拿出勇气,照你的方法去做,否则,说不定就太晚了呢。”
她站了起来,继续晃着手说:“谢谢,谢谢。。。”转身离去了。
望着老太太的背影,华吉非常感叹,“人们为什么对政治如此热衷?”
“那就是人类神明以外的思维所导致的。要不怎么叫杂念呢。”二百代爷爷说。
“之所以把这些思维称作杂念,就是因为由这些思维所创造出的东西对身体健康和大自然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也是人类和动物的巨大区别之一。动物在满足他们身体的一起需求之后,就会静静地享受着大自然;而人类确不会,他们利用这些杂念制造着各种各样的故事。为了满足这些杂念,他们不惜驱赶着神明,破坏着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自然,这也正好回答了你前两天的问题,是进步还是退步。对杂念来说,是进步;对健康来说,是退步。你说对了。”
华吉现在对二百代爷爷所说的神明和杂念的概念越来越清楚了。
这天,华吉收到了一个包裹。包裹是远在天边的长春市寄来的。打开一看,里边有一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正是那位老妇人和她的全家,不少都是在她妈妈的坟前照的。
照片中,老妇人笑着,一扫过去一脸的阴霾。不少照片是全家人坐在她妈妈的坟前,吃着,喝着,周围布满了鲜花,场面很温馨。还有一些照片看样子是在家里照的,也许是她爸爸的家吧。老妇人拥着她的父亲,父女俩高兴的样子,彼此之间没有一点仇恨。
老妇人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字里行间充满了感激。她说她第一次来到她妈妈的坟前,心胸顿时释怀。看着她妈妈墓碑上的照片,眼睛里充满的爱恋,没有一点埋怨。倒是她自己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早来到妈妈的坟前看看她。爸爸和弟弟也早就原谅了她。这么多年,他们在苦苦地寻觅着,苦于找不到她,全家人聚在一起。照她爸爸的话说,要好好珍惜这为时不多的幸福。
老妇人在信中的最后一句话发人深省,她说希望世界永远不会再有□□,希望这世界上永远不要有政治斗争了。
“可能吗?”华吉自己问自己。
“人类能停止使用他们的杂念吗?不可能!”华吉跟着又摇摇头,自己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