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新闻最先是匿名发布在一个加密的论坛里。凌晨网络流量大减,这个消息却被迅速转载到各大媒体上;就连小报社也在彻夜加班加点,明天凌晨,主楼那张泛黄污损的老照片证据就会作为报纸封面头条,出现在网络覆盖不了的城市角落。
工作室的公关小组已经在加班加点彻夜运转,在看见照片的瞬间甚至还有点想笑,我们无名氏小公子锦衣玉食从小娇生惯养,你这被位痴肥大妈抱着的豆芽菜是哪位?然而再看一眼,令人心慌的熟悉感便像南方阴冷的冬天阴霾一样钻进心头。带头组长纠结再三,拨通了乐行之电话向他请示。
“又有什么帖子?”电话那头还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连洗个澡都不安生……我!!……”
短暂惊愕之后熟悉的国骂在听筒里连环爆开,还伴随着花洒落地水花乱溅的混乱声响。乐行之顶着一头泡沫死死盯住手机里接收到的相片,作为当时陪苏扬千里寻人的一份子,他对这张照片再熟悉不过——因为安家父母溘然离世,当时情景一团乱麻,安叔叔家各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亲戚都跑了过来,八岁的小望君人都没认清,就在睡梦中被所谓的最亲近的表婶抱走,去了某个不知名的乡下。这张照片,就是毫无血缘关系的苏家再三要求,当时变更抚养权的法院才勉强联系到的,所谓的平安照。
然而抱走时还是粉雕玉琢的嫩粉团子,隔了一月寄回来的照片里就是孱弱的小难民。恍如白玉蒙尘明珠委地,瘦小的身子被他的便宜表婶紧紧抱着,盯向镜头的漆黑瞳仁闪耀着雀跃的光——因为当时那女人允诺小望君,拍完这张照片就带他去找苏扬。
这个粗鄙的恶毒女人以为有一张笑脸就能糊弄交差,岂料气红了眼的苏家直接一纸诉状告到法庭要求变更监护人。而当赶到他们留下的地址时,高家早已人去楼空,带着从安家一起搜刮来的现金财产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接下来的两个月就是大海捞针式的寻找,寻人启事的纸片在那个漫长而昏黄的夏日里像鹅毛大雪一样覆盖在高家可能出现的任何角落。终于,他们找到了神志不清的高家三口,却被告知年仅八岁的小望君自己逃了出去!
苏爸气得差点当场脑卒中,苏扬发了疯地在大街小巷狂奔,从医院到警察局到孤儿院,自县城中心一路辐射开,恨不得扒开每一寸草皮。然而数天过去,依旧杳无音信。那天夜里,人迹罕至的乡镇公路边,苏扬已经是机械性地向前走着。天上星辰寥落,夜风捎来远处不清晰的人间烟火声。他跪倒在地,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向还有余温的柏油马路,激起刺鼻的尘埃。
“小君……小君……”他喃喃着,十指在粗糙的路面抠挖出隐隐的血痕……
“安望君!”
“安望君!!”
黑鸦被突然的叫喊惊起,扑闪着羽翅从年少的苏扬和乐行之头顶飞过,留下一大片比夜色更浓黑的阴影。骤起的北风将所有的悔恨与眷恋吹散遍地,夜幕里无声无息。
然后他们就听见了,一声很小的,石子被扔出来的声响。
就在他们的脚下,公路横跨农田的涵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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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之哥?行之哥你在听吗?这照片该不该管?那小孩是小老板吗?”小组负责人的连珠炮把沉浸在回忆里的乐行之强行拉回来。“我瞅着那小萝卜头好看是挺好看的,可是我们小老板啥时候沦落成那样,这造谣的人也不做做功课……”
“动用一切手段,把事情压下去。”乐行之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瞒着,必须瞒着!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是,”小组长被他吓了一跳,“可是现在网上已经传开了,速度非比寻常……”
“那就删帖!封号!联系网络后台,总之不要再让它出现!”乐行之暴怒道,“不计一切手段,知不知道??”
“可是,”没见过如此大动肝火的乐大总管,小组长嘴巴都吓瓢了,“删删帖会反弹的,舆论反而压不住……只只要他们有底稿……”
“那就联系始发人!问他要钱还是要名!……不对,他们只会要钱……对,狗改不了吃屎的玩意……”乐行之糊了一把快要流淌到眼睛里的洗发水泡沫,“呸”了一声,“就这样,删帖,联系始发人,问他要多少钱。老板这边我来盯着,你们最好在他们两回过神来碰手机时就打扫干净。”
“哦哦哦……”小组长点头如捣蒜,“那照片里的小孩,到底是不是……”
乐行之的爆吼几乎快化为实质刺穿他的耳膜:“废话什么?快去做!”
然而一切还是太想当然。背后发帖的人除了ip信息,别的什么都没有,公关组又不好做的太明显自己送上门;重复的帖子和推送像雨后春笋,删了一个又来一屏。与此同时,网上果然出现了逆反的声音,直言欲盖弥彰越抹越黑,捂着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难不成照片是真的?
帖子说的难道真是真的?
……
暗流涌动的凌晨里,东方刚刚露出橙色的微光,漫天的云霞像是儿时打闹而破翻的一幅水彩画。苏扬握着安望君的手,正伏在床边小憩。他的手机就放在窗下的桌上,如果晨光能穿透近屏幕,就会看到内里错综复杂的网络迷阵,都在不约而同地推送这那张照片,以及各种诛心的“合理推测”。
而在一个小时前。
宛如被炸过的酒店高级套间内,金杉刚刚砸了他手边能砸的最后一个物件,坐在一地废物中间,肿的像猪头的脸依旧死死盯着手机。旁边的小助理拿着手机,屏幕上显示有电话在不停地打来,来电号码都是同一个。
“金哥,姓高的那小子说照片给你了,问你什么时候把五十万给他打过去……”
金杉把最后能扔的手机砸过去,小助理吓得一侧身,机身撞到墙壁,发出响亮的玻璃碎裂声。“我他妈现在哪有钱!让他滚蛋!!”
小助理只得把那个不停响动的号码拉进黑名单。“金哥,您别着急,苏扬就是说得好听,现在他们都自身难保了,您再忍忍,他们离身败名裂不远了……”
金杉胸膛剧烈地起伏,他闭上眼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捷运水军那边怎样了?”他睁开眼睛,肿成紫皮核桃的眯缝眼里恶毒毕现,“让他们全网推送那小兔崽子的原型,别推了一半被苏扬拿钱堵回去了……装他妈什么淡泊名利富养贵公子,他妈不就是攀了高枝的泥腿子!装他妈什么贞洁烈女,早不知道给苏扬日了多少次了!……”
小助理看自家老板扭曲着一张猪脸,心里直觉发毛。结果刚刚拿起手机,魔鹰社社长——这位凭借苏扬安望君滨河大道相偎夜会而一炮成名的著名狗仔兼私家侦探,主动打了电话过来。
某个毫不起眼的六层老式居民小区里,凌乱的房间内,吃剩的方便面堆积成山,泛着油光的蟑螂在杯身上爬来爬去。墙体发黄脱落,臭袜子与废纸层层夹心,只有边上的黑板和旁边的办公桌打印机显示,这里是一间工作室。而在唯一还算得上干净的那块黑板上,贴着四张照片:一张苏扬,一张是更年轻一点的苏扬,一张是安望君,三张照片呈品字型围着最中间那张。
男人翘着脚,一手抚摸着他的宝贝相机,一手随意扶着手机:“知道金哥您现在肯定焦头烂额,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开门见山,我这儿有张苏扬和他传闻中弟弟的照片……”
金杉不耐烦地打断:“我要他弟弟干什么?苏扬和他妈的都没用!”
男人轻蔑地笑了声:“你大概不知道,就这张破纸,有人出五百万。”
“啧啧啧,你是没看见这照片里拍到的是啥,可劲爆了……你要看到了,你会欣喜若狂地甩我一千万。”
“金哥!”小助理同时接了另一个电话,“捷运那边要求加钱!”
金杉直接握着电话怒吼:“我他妈不是已经给了他一百万了吗!”
听筒里传来魔鹰社长意味不明的笑声,与此同时,客房敲门声响起——“警察,请开门配合调查。”
小助理抖如筛糠:“怎怎怎么办……”
敲门声逐渐增大,压迫感扑面而来。金杉涨红了眼,舔了舔干裂的唇:“你不是花了一个月找到那个便宜表婶吗?现在再不把她甩出来留着给我们上坟啊?”
魔鹰社长突然被挂了电话,也不生气,反而十分惋惜地啧了啧嘴,“凉了凉了。”然后慢悠悠地从全是各大明星工作室经纪人公关部的通讯录里,翻到了“捷运网络科技公司”的电话。
他找的并不是所谓的水军公司,他是想赚钱,又不是往外倒贴。“喂,转接你们幕后老板。”他懒洋洋的说,“就说我手上有苏扬的大新闻,他会感兴趣的。”
乐行之和杜若蘅几乎是踩着最后一缕消弭的夜色回到了医院。“今天你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两看到那张照片。”
杜若蘅点头,今天的她换上了久违的平底鞋,却依旧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乐行之的速度。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医院走廊回响,像细密的鼓点越来越急。
病房里哥两刚醒,苏扬正拿了湿毛巾给安望君擦脸,端的是你侬我侬情意深深。乐行之庆幸地偷叹一口气,拿走苏扬搁在桌上的手机,背身一点开,果然密密麻麻充钱都屏蔽不掉的推送。“就知道秀秀秀恩爱,手机没电了也不知道充。若蘅,去充一下。”他使了个眼色,杜若蘅赶紧把这颗不定时炸.弹收进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