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仔细一瞧,与先前见到的定王倒是有那么几分相似,却又比定王还要好看许多。想来这便是定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苏家二公子苏辄了,据说比定王小了十多岁,过了这个年刚刚十九。
这么说来,长得好看的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年轻一些?
就在小儿神游之际,苏辄也正半眯着凤眼打量着小儿。
果然小巧玲珑的很,倒真不似八岁大的孩子。宽大的帽檐下露出不过半个巴掌大的脸蛋,光是眼睛就占去了一半的位置,乌黑乌黑的,大晚上的竟是望的人有些心慌。
苏辄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狗,禁不住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阮清。”小儿眨着乌黑的大眼一本正经的仰头问:“你便是定王叔叔的弟弟么?我是不是也要叫你叔叔?”
苏辄清冷的眼儿蓦地一暗,好半晌儿方再次出声,“你可以叫我苏叔叔。”
小儿立时扭着身子,张开小手,“苏叔叔,抱!”
京中谁人不知定王府二公子苏辄是个人畜不近的冷面阎王,要说优点,那就是长得好,加上肚子里阴谋诡计比常人多,其他的基本上都可以统筹为缺点了,与温和慈蔼的定王完全是两个版本。尤其性情阴鸷暴戾,倨傲冷漠,更不喜与人有肌肤接触,就连王府里的几个孩子平日里见了这位二叔都带着几分莫名的畏惧,不敢太靠近。因为迄今为止有胆量对苏二公子伸手的,那只手大概都不存在了。
外乡来的小土包子耳闻没那么灵通,手伸在半空晾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来接,只当是对方冻僵了。便是善解人意的小嘴微微一扯,“苏叔叔可是冷的厉害?为何不多穿件袄子?”
苏辄再怎么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也不好在自家门前折断郡王殿下的一双小手,只看着小儿坚持不懈张着手要抱,只消一会儿,那露在外面的手背便冻的有些发红,目光从那片娇嫩的肌肤微微上移,正对上小儿幽黑的发亮的大眼。
有意思,这小儿看起来似乎并不惧他?
眼瞅着小儿等不及伸着筷子一般的小短手张牙舞爪的朝自己扒拉过来,苏辄伸出一根手指对准小儿的额头便要推出去,大概又是觉得脏了,手指即将触及那片光洁的额头肌肤前,立时又收了住。
下一刻,苏辄垂眸,皱眉看着挂在自己尚未来得及收回的胳膊上晃荡的小儿,就这么鼓着小脸奋力的攀着胳膊一路爬进了他的怀里,最后搂住他的脖子气喘吁吁的呼了一口气。
迷人的俊脸瞬间挂上了二两寒霜,整个人都不好了。
凤扬刚硬严整的脸上眼睛微微瞪大,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再看看牛皮糖似得黏在自家主子身上的一小团,也是不敢置信的呆了住。
跟在苏辄这么多年,何时见过清高如许的太傅大人怀里多出什么物事。便是早年,府里的小公子有次不小心在面前跌倒,太傅大人看到了非但没有伸手去拉一把,还视而不见的后退了一步。
当时他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那小公子是府里年岁最小的,还不知道畏惧是什么概念,自然不像其他孩子一样了解这位冷面叔叔的秉性,只看着那俊美无俦的少年便自以为是个好相与的,还坚持的伸着手去够少年的腿,结果手指还没抓到少年的衣角,少年就一脸嫌弃的甩袖绕着地上孩子走了过去,只丢下冷冰冰的一个字:“脏。”
凤扬作为一个冷血绝情的杀手暗卫,看到这一幕都觉得不能淡定了。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个主子的脾性,天生洁癖,确实不喜沾染半点脏东西。平日里就连洗漱穿衣都从不经下人的手,自力更生的很。
可刚刚他看到了什么?
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死,竟是仗着自己有一张玉雪可爱的漂亮脸蛋笔直的贴上了太傅大人的冷屁股,可是活不耐烦了,要下去陪他那短命的娘亲不成?
其实,想一想这小儿可怜的身世,以及那天真无知的漂亮脸蛋,凤扬打心底觉得主子接下来的反应对一个孩子来说其实有点太不近人情。
小儿浑然不知自己即将大难临头,冻的冰凉的小手哧溜一下就钻进了太傅大人单薄的衣领里面,软绵绵的笑道:“我给苏叔叔暖一暖!”
太傅大人被那双手冰的一个颤,铁青的俊脸更加狰狞了几分。
小儿也打了一个颤,是暖洋洋的舒服的颤。
因着乐安长公主在活着的时候也是常年疯癫,府里的大小事务皆是由桂嬷嬷代为打理着。桂嬷嬷为人和善,就是有一点特别节俭。到了冬天,府里的下人受不住冷,想要多讨一些银碳取暖,桂嬷嬷总会拿一句“年轻人火力大”果断的堵回去。
其实桂嬷嬷从来不会克扣下人的奉钱和所用,那些开口讨要的下人也不过是看着府里的主子不能主事,变相的想从桂嬷嬷这里刮些油水罢了。所以对桂嬷嬷在管理上的不假辞色,年幼的郡王从来都是默默看着,不置一词的。
现在想来,桂嬷嬷也许只是说了实话。
年轻人果然火力大。
太傅大人穿的这么少,身上还竟这般热乎,果真像个融融的火炉一般。
就在凤扬不忍猝视小儿被摔断脖子,下意识张开手准备接住时,就见那胆大无知的小儿咯咯笑着,偏头就对着那张漆黑的俊脸“吧唧”一口。
凤扬惊了。
太傅怒了,沾了口水的俊脸一阵难耐的变幻,立时伸出两根手指拎住了小儿的后领。只是还没等将牛皮糖甩出去,小儿便已挣扎着将头埋进了太傅宽大结实且舒适刚好的胸膛里,浑不怕死的咧着嘴道:“阿阮今晚可不可以跟苏叔叔一起睡?阿阮可以帮苏叔叔暖身子喔。”
太傅的手顿了顿,简单粗暴的回答了他,“不行。”
小儿在心内检讨了一番自己撒娇的力度,略有些疑惑,莫不是自己冻的太厉害,面部表情做的不到位?便是使劲瘪了瘪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迅速的蓄了一汪水,眼瞅着就要溢出来。
郡王天生体弱,尤其怕冷,这样的大冷天里一个人躺在空旷冰冷的大床上,俱是要折腾个半宿才能睡着。可桂嬷嬷从来不许他与人同床而眠,连娘亲都没有抱着他睡过,桂嬷嬷说娘亲的精神不大好,睡得浅,夜里会吵到他。他其实不怕吵,可是桂嬷嬷吓唬他,睡不好觉是会死人的。
于是,娘亲死了,因为从来没有睡好一觉。
苏辄明显察觉到了下颌的湿气,垂下眼眸看去,就对上了那双湿漉的大眼,仿佛正无声的控诉着他的可恶。
那一眼,他竟然真的在心里反省了一下,如果就这么将小儿摔出去,这张漂亮的小脸大概也就毁了,倒是有点可惜。其实,小儿看上去白白净净的,似乎也没有脏的那么令人难以忍受。好歹有着一半皇家的血统,他再怎么不将皇家人看在眼里,也要为苏家的未来容忍几分,权当卖皇家一个面子,充一充人臣的本分。
想到这儿,怒气莫名的消减了下去,于是,声音低缓了几分,再次斩钉截铁道:“不行。”
纵是此般,凤扬也犹如遭了雷劈,觉得自己一定是上了年纪眼花耳背了。
难不成这一趟出门回来,太傅大人洁癖的毛病奇迹般的痊愈了?这充满违和的嗓音倒又是遭了哪门子魔疯,是被谁家孤魂夺了舍不成?
桂嬷嬷素来是个有眼色的,在旁清楚的看着太傅大人的脸色风云变幻,已是好一番心惊肉跳,赶忙走上来,颤巍巍的垂首道:“太傅不要介怀,殿下只是孩子气玩闹罢了。”一边说着伸出手来,“太傅一会儿还要守灵,还是将殿下给奴婢抱着吧。”
“不要!”阮清打定主意要赖上太傅这只大火炉,死死搂住太傅的脖子不松手。
“不知羞!”
突然一道甜美清脆的声音从洞门里传来,带着些怒气道:“苏哥哥忙碌了两日两夜都没合眼,一会儿还要继续守灵,你却是哪里来的不知羞的小子,竟然还要缠着苏哥哥。你娘没教过你礼数吗!”
阮清被突如其来的骂声惊呆了,跟着反应过来,气得小肚子都鼓了起来,从太傅怀里斜出去一眼,见洞门那头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孩正眼圈红红的瞪着他,隔得远他看不清那女孩的长相,但听说话的口气就知是个蛮横的。
棋逢对手,小儿顿时被激起了骨子里的斗性。
“你又是谁!”阮清瞪的眼睛圆鼓鼓的,手在热乎乎的衣领下下意识的搂紧了太傅僵硬的脖子,耳朵却不动声色的朝着桂嬷嬷的方向竖了起来。
在来京之前,桂嬷嬷做了不少的功课,将定王府的成员及品性俱是打听了个透彻,立马心领神会的挪近一步,悄声在阮清耳边道:“这位约摸着就是寄住在定王府的表小姐,定王妃母族的表妹······”费神想了想,又道:“姓季。”
作者有话要说:前文描写轻慢,请耐心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