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显兵史记载,同辉二十九年三月,威烈将军邓天奇据守砾城而谋反,突然发难,率叛军意图攻破荣庆城。四月初,叛军被绞杀于荣庆城外,全军覆没。孝安帝震怒,诛邓氏满门,夷九族。
“这里,便是我父帅曾经镇守之城,砾城”,邓云海看着不远处的城楼,又道:“现在叫做望孤城,望之遍坟茔,百里孤行,是为望孤”。
他自顾自地说道:“父帅爱兵如子,爱民若亲,虽然砾城地处偏远,人口不过千余,可是这里民生淳朴,井然有序,老百姓们过得很幸福”。
猛然间回头,邓云海目光灼灼似火,“父帅并非谋反,而是被形势所迫,不得已为之,世人愚昧,竟不辨是非黑白,令邓氏满门蒙冤,饮恨九泉”。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为何兵史上记载,威烈将军兵变谋反?”,沈月明目光清澈地问道,能够载入大显兵史的,必定是经过朝廷认定过的史实,若想要翻案,尤其还是谋逆的要案,难如登天,总要有个说法才是,无论邓氏有多无辜。
邓云海久在军中,对沈月明的治兵之道和行军韬略素有耳闻,心中自有几分佩服,当下便也如实说道:“父帅虽然能征善战,但性子木讷,不善专营,自然比不得那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辈。否则以他的军事才能,也不至于被发配到如此偏远的地方来守城”。
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萧简,言道:“所谓谋逆,不过是父帅的上官故意捏造的谣言,只因父帅在无意之间发现了他的重要秘密,便视父帅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什么秘密?足以让邓天奇的上峰甘冒奇险,欺骗朝廷,同样是要诛九族的。还有他的上峰是谁?”,沈月明步步紧逼地问道。
“那畜生叫李赟,他在为前废陵王燕旋暗中走私白银的时候,被我父帅碰巧中撞见”,邓云海恨声说道,“收买不成,便下狠手想要除掉我父帅。可我父帅在砾城官声甚好,就连当时的兵部侍郎都曾称赞过,还打算将我父帅调任渭城。李赟担心父帅回京后,会向朝廷揭发他。寻常的小错自然难不倒我父帅的升迁,唯有谋逆这种重罪,才能彻底将我父帅铲除,而且再无翻案的可能”。
到底是受了伤,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是有些乏了,他微微地闭上了眼睛,斜靠在墙边。
沈萧二人听了这些话,沉默良久不语。当年淮凌探亲,路经宣平城,撞破了前废陵王燕旋的确在暗中走私白银,不仅私藏韩闵的《呈银铸术》,而且还隐瞒衢州丰富的银矿。后来,此事被众人查明,任凤池据实以报,燕旋自戕身亡,却也从中牵扯出了萧简的身世,这是后话了。
燕旋一死,自然是树倒猢狲散,此案牵连甚广。沈月明记得这个叫李赟的人,就是燕旋在军中安插的势力,又涉案颇深,自然也被一并清除掉了,听说是午门处斩。
李赟既已身死,当然也不会有人再去质疑邓天奇的案子了。
“所谓谋反,不过是李赟的欲加之罪,真正的原因是,砾城发生了瘟疫,很严重的瘟疫”,缓过一口气来的邓云海低声说道。
根据莲光楼的消息,自同辉二十八年十一月起,大显各地就陆续出现暴雨连降数日的险情,有的地方甚至降雨长达三个月。暴雨引发了山洪,所到之处,一片汪洋,地无寸瓦。当时的塘报记载,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便是大显的西部,尤其是与西略交汇处的颍川十六州,包括砾城在内。
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萧简,邓云海的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恨意,“大涝之后,必有大疫,砾城被大水围困了数月,不仅百姓家园被毁于一旦,而且城中的食物也极度匮乏。更要命的是,爆发了可怕的瘟疫”。
沈月明闻言,心头一跳,老百姓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吃饱饭,能穿衣,家里有点余粮和积蓄,足矣。可那场大洪水,把所有人的愿望都冲毁了。
两眼有些迷茫,脸色凄苦,邓云海似乎陷入当年的那段回忆之中,“最开始,只是零零散散的十几人,出现了头痛脑热的症状,大家都以为是普通的伤寒,找医馆的大夫开了几剂药服下”,说到这里,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又接着说道:“谁知,服下汤药不到两天,这些人便陆续开始咳血,就连身上的皮肤都变成了青黑色的。又过了不久,他们便纷纷皮肤溃烂,在痛苦中死去。到了这个时候,医馆的大夫才发现原来是感染了疫症。可是大水围城这么久,城里缺衣少食,更别提药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