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二更始作俑者)
洛青婉揽上他的脖子。
他真的顺势背起她来。
“当心有碎冰。”洛青婉叮嘱。
“嗯。”他果真小心。
往西苑回去的路,洛青婉轻车熟路,自然不需要旁人陪同。只有没有人在一旁拎灯笼,这条小道便有些漆黑了。
“能看得见?”洛青婉问。
他也应得自然:“有你做指路明灯,自然看得见。”
洛青婉哭笑不得:“你今晚是喝了多少,说话都拐弯抹角的?”
盛明远似是认真想了想,才应道:“元宝唤的声“姐夫”,我心里抹了蜜,只能拐弯抹角。”
洛青婉叹道:“元宝尚小。”
“可他是男子,岂能活在你的羽翼下,永远长不大?”他鲜有反驳。
洛青婉愣住。
盛明远又道:“丫头,你对元宝未免太过紧张,他也应当学会担当了。”
片刻,洛青婉才轻声道:“他未满十岁。”
“你能护他多久?”盛明远一针见血,“还是,你想护他多久?”
洛青婉徒然语塞。
良久,等他都背她走回西苑,她才在他肩上出声:“你说的有道理。”
也恰巧到了苑门口,他放下她来。
只是虽然放下了,还是牵着她的手,一如往常。
“你何时发觉的?”她低眉问。
盛明远道:“从他开始不叫我“姐夫”,明知会让你难做还是如此,说明你平日宠着也让着他,他没有担当。从他分明不会踢毽子,却还是坚持不肯松口,说明平日里大家都惯着他,他没真正吃过苦头。从他皮笑肉不笑叫我一声姐夫,还不忘回头看看你,说明平日里最护他的人是你,你护他,他也怕你。从先前不过让他饮一杯酒,让他尝尝冒失的苦头,你却睨我,说明你从心里一直想得的是如何维护他,而不是让他自己学会判断斟酌。”
洛青婉目瞪口呆。
想开口反驳他,似是也没有旁的可以反驳他的。
盛明远又道:“他是男子汉,迟早有一天要长大,也应当自有历练。丫头,不用过于紧张,哪有男孩子一路走来不磕磕碰碰,没吃过苦的?”
洛青婉随口应道:“你怎么知道他没吃过苦?”
元宝自幼便失了爹娘,一口娘亲的奶都没吃过。若不是云净护着,怕是连这条命都没了,二岁之前,一直随着云净躲躲闪闪,没过过一天安宁日子。而眼下,身负国仇家恨,却也不知何时能回北舆,他只有不到十岁,却比旁的十岁的孩子过得都辛苦。
盛明远顿住。
洛青婉才忽然意识到失言。
盛明远如何知晓元宝的事?她今日是魔怔了。
眼见盛明远意外,她佯装不觉,方又问起:“怎么不见贾容和豆子他们?”
她记得他们去席水阁前,贾容,豆子和阿九都在苑里。
盛明远知晓她是有意避过,便也不再多提,而是应道:“去踏雪家了。”
踏雪家?洛青婉更是意外。
盛明远就笑:“说是踏雪早前说了要尽地主之谊,他们便要去尝尝踏雪娘亲的手艺,连带着阿九都一同带去了,今晚怕是要晚些才会回府。”
洛青婉这也才跟着笑起来:“便也不怕他们这几日没去处了。”
盛明远叹道:“只要不天天去叨扰人家才好。”
他倒是看得明白!
洛青婉笑不可抑。
……
等回屋中,如意已准备了洗漱用的水。
床铺是先前踏雪走前便铺好的,常用的衣物也都整齐得叠进了箱子里,同早前放的位置相同,洛青婉一眼便能寻到。
踏雪办事素来利落。
交由她的事,很少有需要洛青婉多操心的。譬如眼下,忽然让她回了家中多歇上几日,洛青婉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等洗漱好,和衣而卧,才觉今日其实疲惫。
赶路,入冠城,陪元宝说了许久的话,而后是家宴,其实一直并未空闲下来。眼下,躺在床榻上,她正好枕着盛明远的胳膊,幽幽问起:“爷爷中风过?”
盛明远揽紧她,似是不由提起此事,也会需要慰藉:“老爷子一生骄傲,也留了一身病痛,最后一段中风,遭了不少罪。”
洛青婉滞住。
难怪早前他会介意她未同他说起过舅舅中风的事,此时才真正知晓缘由,他介意也是应当。
“明远……”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却自身后吻了吻她头顶,“我无事,都过去了。”
她只得十指相扣,握紧他的手。
“爹怎么会中风?”他忽然问。
洛青婉僵住。
“怎么了?”他也明显能感觉怀中不对。
洛青婉半垂了眼眸,应道:“生意上的事,爹太在意了,外邪入体兼有怒火攻心,才成了今日这幅模样。”
盛明远安慰道:“今日石叔叔不是说了大夫看过,说爹恢复得很好,约是三两年便能自由下地,也能开口说话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自然知晓他的用意,便轻轻“嗯”了一声,偎在他怀中,耳边是他均匀而有力的心跳声。她也莫名得了勇气:“明远哥哥,其实我爹中风,是因为我……”
她咬唇。
喉间的哽咽,连带着身体都有些轻颤。
早前他问起爹为何中风,她突然僵住,他便猜到了几分,而她此时哽咽出来,他撑手起身。
屋内灭了灯,只剩外阁间里微弱的灯火昏昏暗暗得映了进来,刚好能借着这昏暗的灯火,映出她脸上的泪痕来。
“丫头。”他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
她凝眸看他,言语间的哽咽,便连字迹都似是吐露不清:“爹是被我气得,才会中风,我当时……”到最后,竟已然说不出话来。
“丫头,”他拥她在怀中,“不想了。”
她在他怀中呜咽:“明远哥哥……都是我的错……”
所以她一个女子,才咬紧牙关,吞了多少辛苦,才一步步走到现在。虽不知当时因为何事,但从未见她如此模样,盛明远心生护短:“丫头,不哭了。”
她哪里止得住。
他抱起她,温柔含上她的双唇,将混着眼泪的腥咸都揉碎进这温柔里。
……
过往如何,便都过了。
只此日后,不再是你一人。
******
盛明远不知何时入睡的。
他睡在里侧,洛青婉在外侧。
等确认他睡熟,洛青婉才和衣起身。
临近年关,夜里透着刺骨的寒冷。
她在外阁间,寻了碳暖边坐下,还是不由揽紧了身上那件狐狸毛的披风。
……
三年前。
偶然的机会,遇到爹爹早前的心腹,已成北舆金时的权臣。当他得知元宝在燕韩的消息,声称晋帝在北舆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欲将元宝接回北舆光复社稷。
当时舅舅不同意,兹事体大,不可轻举妄动。北舆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差池,会牵连甚广。
她当时一心想让元宝回北舆继承大统,好正长宁郡王府的名声,给过世的爹娘讨回一个公道。她那时不过十四五岁,既不是藏得住事的性子,也不是能沉稳思量的人。既是爹爹早前的心腹,又有什么好兹事体大的?
她当时便同舅舅大吵一架,说舅舅贪恋燕韩国中的富贵,不愿牵涉其中,根本不想管爹娘枉死之事,也根本没想过让元宝北舆,而是想让元宝安安稳稳在燕韩国中做个商人。
舅舅气得不行。
但怎么同她说,她都不听。
后来她干脆唤上初夏和云净,想偷偷带元宝同权臣离开燕韩回北舆,幸而被舅舅的人拦下。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便是诸如,北舆出事的时候,舅舅你在哪里,而此时,来装什么好人?舅舅大怒,说她怎知这不是陷阱?她却一头热,就是陷阱她同元宝死了,也好过在燕韩,在他眼皮子下,三人一道苟延残喘。
舅舅本就殚精竭虑,可惜她不知,她一袭话气得舅舅急火攻心。
舅舅中风,她后悔莫及。
到后来,竟真的发现早前的权臣才是背叛了爹爹的心腹,幸得当时舅舅拦下,并未有更多的消息传出。
舅舅中风,她是始作俑者。
而舅舅却从未告诉过旁人。
此后她方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艰难之事也从未有过所谓的捷径,只有徐徐图之。她早前并非沉稳之人,也非能沉得下心来仔细斟酌和静观其变的人,世上也从未有人是从一开始便是如此,都是在舅舅出事后,她忽得明白了许多事。
她需要洛家这个身份来徐徐图之。
北舆之事,再急也需要从长计议,静待时机。
舅舅却从未怨过她。
但她欠舅舅的,便要从舅舅那里接过所有的担子。
这看似风光的三年,怕是只有石叔叔才知晓她吃了多少苦,磨平了多少心性才到今日。她从一窍不通的账本看起,不日不夜研读洛家所有经营产业的全部上下游信息,跟在石叔叔身后跑了诸多地方,耗了旁人看似不可能的精力,也凭着她过目不忘的天资,终是以一个女儿身,将洛家偌大的摊子给撑了下来,也启动了舅舅早前一直想做,而却未来得及做的鹿北商路……
眼见舅舅对她目露赞许,她心中也好似救赎。
三月,她沿鹿北商路一路北上,也是离北舆最近的一次。
她多想回长宁郡王府,多想给爹娘立一座衣冠冢而后叩首,她却终是忍住,舅舅曾说过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兹事体大……
她已不再是三年前的洛青婉,也懂利弊权衡。
……
只是今日盛明远忽然问起,便CIA好似忽然撬动了她心底最深处。
她揽紧狐狸毛的披风,将思绪敛起。
回到内屋,他睡得正好。
“丫头,好了……”他先前的话好似浮现在耳畔,她轻手轻脚上了床榻,吻上他侧颊,悄声躺了下去。
“丫头……”睡梦中,他正好翻身,将她揽住。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掖好被角,才觉心都被融化在这团暖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