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婉微怔。
兰姨起身让他。
盛明远便大方上前,就着床沿边坐下,扶着洛老爷子,竟毫无半分违和感。洛老爷子便也真的就近打量了他一番,眼中却见柔和光泽。
“老爷很喜欢姑爷。”兰姨会意,“姑爷同小姐般配。”
洛老爷子目露赞许之色。
盛明远莞尔。
洛青婉轻声道:“爹,我很好,明远对我很好。”
分明心头早前有千言万语,似是就汇成了这一句。她心知,此时此刻无论对舅舅如何说,说什么,都比不上眼下这一句,盛明远对她好,她也很好。
婚事定得及,她尚且来不及同舅舅当面说一声。
舅舅心中免不了会担心。
眼下见盛明远同她一道回来,心中应是欢喜的。
洛老爷子果真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拉来,微微摸了摸她的头。
洛青婉惊喜:“兰姨?”
兰姨笑道:“大夫说老爷恢复得好,可以活动左边的手脚,只是还不灵活,一日也不能动太久。老爷先前不让我同小姐说,想亲自给小姐一个惊喜。”
洛青婉握紧他这只手,眼底盈盈氤氲:“爹……”
洛老爷子似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有颔首。
盛明远揽过她,朝洛老爷子道:“爹,放心将青婉交予我照顾,我会护青婉安好,也会日日将她宠在掌心上。”
洛老爷子不住点头。
不过这些许,眼中便已有疲惫之色。
“爹,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和明远晚些再来看你。”洛青婉知晓他不能坐太久,中风之人只能将养,今日能起来这般久听他们说话已属不易。加上伸出右手轻她的头,定然也极其吃力。
再久,怕他身子吃不消。
洛老爷子又点点头。
兰姨会意,上前扶他平躺下来。
而后,又一路送盛明远和洛青婉出了席水阁。
“这些日子,辛苦兰姨了。”临到苑门口,洛青婉驻足。兰姨还要在席水阁里照顾爹爹,也是送他们到苑门口。
“不辛苦。”她眉眼如初,岁月如故,“倒是老爷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姑爷若是能时常常陪小姐回来便更好。”
“一定。”洛青婉未开口,盛明远却应声。
兰姨心悦。
丰州离朗州有两月脚程,他却应得笃定,便是有心。
洛青婉忽得想起他早前问起过她,日后若是长居京中如何?
若是长居京中,倒是离朗州近了。
洛青婉心中似是几分清明。
思绪间,又听兰姨道起:“姑爷小姐舟车劳顿,先回西苑稍许休息。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苑中也备好了热水。老爷让厨房备了几道小姐爱吃的菜,也做了几道丰州的菜肴,也不知是否地道。晚间请姑爷和小姐一道来席水阁用饭,正好一家人热闹热闹。”
“好。”洛青婉应声。
兰姨便福了福身,不再远送。
*****
这原本也是洛青婉家中,无需旁人领着。
小径两旁覆着厚厚的积雪,是晨间才被人铲过,眼下又有些薄冰附着,脚下些许打滑。
盛明远伸手牵着她。
她也安心将手交到他手上。
“爹中风多久了?”盛明远这才问起。
“三年多了。”她轻声应道。
盛明远敛眸。元宝尚小,所以这三年全是她自己在打理洛家偌大的产业。想起她曾彻夜看账本子,在马车上闲着的时候也更是少有。
她并未一定喜欢,而是不得不。
等到西苑主屋,踏雪已经屋中收拾妥当,苑中的热水都已备好,正好可以洗去一身疲惫。
她替他宽衣,而后将衣裳挂上耳房的衣架上,才折回:“水凉吗?”
她也伸手到浴桶中,其实不凉。
他亦摇头。
“洗好唤我。”她将浴袍留于一侧。
“丫头。”他唤她。
“嗯?”洛青婉驻足,回眸看他,不知是否漏了什么?
他却问道:“丫头,爹中风的事,早前怎么没同我说?”
(第三更姐!夫!好!)
洛青婉微顿。
稍许,便退了回来,坐在一侧给他舀水冲背,湿漉漉的热气随着他的背脊蜿蜒而上,水珠却滴进浴桶里。她唇畔微微勾了勾,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爹中风不是朝夕之间的事,又不想博你同情。”
她轻描淡写。
他伸手按住她指尖,温柔得贴在他肩膀,沉声道:“丫头,你爹就是我爹。”
她微微一笑,又舀了一瓢水淋上:“知晓了。”
……
等洛青婉从耳房出来,在屋内却没见到盛明远。
“明远。”她以为他在外阁间,便唤了声。
结果却是踏雪撩起帘栊进来:“夫人,侯爷在苑子里看少爷他们踢毽子呢。”
踢毽子?洛青婉意外。
难怪外阁间那头有嬉笑声传来,但元宝何时会踢毽子的,她怎么不知晓?
“同哪些人?”她正好问起。
踏雪便上前,一面替她擦拭头发,一面说道:“先前是贾容和豆子在同阿九在苑子里踢毽子玩,后来元宝少爷来了,也非要一道跟着加入进来,可又不怎么会,但见侯爷在一旁看,便铆足劲儿踢,似是非得当着侯爷的面争一口气在,眼下,还在外面较着劲儿呢!”
踏雪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画面,洛青婉便是不用看就能想象得到。
“不过,阿九的毽子踢得真是好,还总是让着元宝少爷,我看元宝少爷倒是喜欢得很。”踏雪笑了笑,凑到洛青婉跟前,悄声道:“夫人,其实元宝少爷身边,倒真缺个像阿九这样的人。”
阿九?洛青婉微怔。
元宝身边确实只有一个云净,可元宝身旁轻易不能放旁人。
洛青婉微微敛眸。
……
等洗漱完毕,换了衣衫,踏雪才扶了洛青婉往苑外去。
元宝正踢得气喘吁吁,可要在盛明远面前争口气,便一直挺着。忽然见到洛青婉,就似见到救星一般,正好找了时机撒手:“姐!”
元宝径直朝她扑过去,若非盛明远眼疾手快,洛青婉都险些被他扑到。
明月九眼中微澜。
方才,一念之间,他也是想上前的,只是见到了盛明远在。
他才驻足。
“姐。”元宝歉意挠了挠头,早前他也是这般扑向洛青婉,可转念一想,洛青婉离京将近十个月,他也足足长高了一头,不能像小时候这般朝洛青婉怀中扑了。
“没事吧。”盛明远问。
她笑着摇头,又上前摸了摸元宝的头,眼中笑意满满:“我家元宝长高了。”
元宝才叹道:“姐,是你这趟出门太久了。”
可话音刚落,元宝心中又有些后悔了。
洛青婉才刚嫁到建平侯府,就算日后在丰州和朗州两头跑,也注定不在朗州的时间是大头,他日后再见洛青婉便不是早前那般容易了。
其实,他并非真的如此讨厌盛明远。
只是建平侯府在丰州,丰州同朗州实在隔得太远,姐姐日后离他便远了。
洛青婉倏然会意,牵起他的手道:“元宝,来,同姐姐说会儿话。”
元宝欢喜。
洛青婉这才看向盛明远,盛明远会意颔首。
洛青婉便牵了元宝往后苑去。
明月九幽幽垂眸。
……
西苑后苑。
洛青婉牵着元宝一道走。
元宝问:“姐,怎么没见云净。”
他果真问起。
洛青婉淡然笑了笑,应道:“我有事嘱托云净帮忙,他替我做事去了,大约要三月才能回来。”
元宝拢紧了眉头:“那云净不能过来和我们一道过年了?”
洛青婉摇头:“不能了。”
元宝应是很想念云净,咬了咬唇,又仰首看她:“云净是去北舆了吗?”
洛青婉应道:“他才回来,姐姐让他去了别处。”
若非早前想好应对之策,元宝面前很难糊弄得过去。
元宝沉默良久,才道:“姐,我们还能回北舆吗?”
“能。”她想也未想。
“……姐姐会同我一道回去吗?”元宝一语戳心。
洛青婉脚下踟蹰,低眉看向元宝,微微笑道:“会。”
那盛明远……
元宝微怔,心中所想终是没有再开口。
洛青婉也装作不知。
“姐,初夏呢?”元宝一语掩过,“怎么没见到初夏回来?”
洛青婉应道:“初夏同云净一处去了,所以元宝,你不必担心,等到三月,云净便会回来了。”
元宝点头。
“你的功课呢,姐姐不在大半年,你功课可有落下?”轮到洛青婉问。
元宝笃定摇头:“没有,卢老先生说了,我比他教过的学生都聪明。”
“元宝,这话日后不能乱说。”洛青婉忽得厉声。
元宝倏然会意。
洛青婉花了重金聘请卢老先生,卢老先生曾在京中教过太学,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太子太傅,后来同夫人一道告老还乡,正好回了朗州。洛青婉以商家之后,眼光多为闭塞,不想弟弟仍是如此为由,邀请了卢老先生来给他讲学。
早前卢老先生也果真是按照浅显的讲,可元宝学得比旁人都更用工,加上天资聪颖,展现出来的天赋也令人刮目。
卢老先生很喜欢他,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假以时日定然可在庙堂崭露头角。
洛青婉便顺势道,不愿让弟弟从商,洛家的生意由她经营,想让弟弟多学政史经纶和庙堂之道。一点就通透,卢老先生此后更寄希望于元宝身上。
卢老先生在燕韩国中门生众多,有论道讲学之处,也多带元宝一道,亦或是写举荐信,让元宝自己去参加,元宝年纪虽小,却开了不少眼界。
卢老先生确实对他寄予厚望。
只是卢老先生曾是任帝师之人,便是他真的有心赞扬,元宝也不可以随口说出先前那些话,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元宝心底通透,一点就通。
“旁的先生呢?”洛青婉继续问。
元宝的老师并非只有卢老先生一人,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元宝要学,便要心知各家所长与各家所短。
元宝有些惆怅:“邱先生和罗先生那里还有些不懂之处,他们讲得不如卢老先生浅显易懂,便让我抄,说读百遍其义自见,可我手都抄得酸痛了。”
洛青婉笑了笑:“哪里酸痛了,姐姐给你揉揉。”
元宝尚小,邱先生和罗先生是在磨练他的性子,成大事者,当断则断,当稳则稳,需要果敢气度,也需要隐忍蛰伏。
元宝叹气:“我就知晓姐姐同邱先生和罗先生是一伙的。”
洛青婉摸摸他的头:“元宝,邱先生,罗先生同卢老先生自然不同,他们都北舆人。”
都是北舆人,也知晓元宝的身份,所以才寄予殷切厚望。这份厚望,同卢老先生的厚望不同,自然表现出来的结果便不同。
“我知晓了。”元宝低头,洛青婉说的他都懂,只是九岁十岁的年纪贪玩是天性,元宝已算其中佼佼。
洛青婉无需说重。
“姐,你们这次会在朗州呆多久?”临到末了,才问起洛青婉来。
“大年初二吧,初三就动身入京了。”正月初十是定国公寿辰,他们需得在正月初前到,五天的路程其实都有些赶紧。
“这么快?”元宝语气中有些失望,他还以为洛青婉此次会在朗州多呆些时候。
洛青婉半蹲下来,同他道:“元宝,姐姐还有一事同你说。”
元宝看她。
洛青婉道:“元宝,此次你同姐姐一道入京。”
元宝眼中惊喜:“姐姐可是看我念烦闷,特意带我一道去玩?”
终究是孩童天性。
洛青婉道:“你同姐姐去见一个人。”
元宝脸上逐渐敛了笑意:“北舆的人?”
洛青婉颔首。
“我听姐姐的,姐姐安排便是了。”元宝没有多问。
恰好将这后苑走完一圈,眼见着就绕回了前苑。
“回屋吧。”她也有些凉了。
元宝点头,只是脚下刚迈出一步,还是忍不住问:“姐,盛明远对你好吗?”
元宝一脸愁容。
洛青婉便笑:“为何这样问?”
元宝愤愤道:“……因为我不喜欢他。”
洛青婉就笑:“所以,自方才起,有人就特意针对他,不仅连姐夫未唤一声,也未拿正眼看人家,还特意同人家赌气在苑子里踢毽子?”
元宝默认。
片刻,元宝才又咬唇:“他配不上姐姐,姐姐应当嫁个更好的人。”
“元宝,他便是姐姐的良人。”洛青婉又半蹲下,个头同他齐高:“姐姐很喜欢他,也只会喜欢他,在姐姐心中,他就是最好的人,你可知道?”
元宝怔住。
洛青婉说这袭话时,脸上的笑意里都似是挂着明媚,好似三月里柔和动人的柳絮一般,让人无从拒绝。
元宝低头,果真听洛青婉在耳边道:“所以,元宝能否也帮帮姐姐的忙,对这个姐夫再好上一些许?”
元宝看了看她,奈何叹息:“是是是。”
洛青婉拥了拥他。
元宝心底微暖,脸色才舒缓些,心中却是腹诽,看来癞□□还果真能攀上白天鹅,谚语也不全都是空穴来风之事。
眼前,便真就有一只朝他走来。
元宝翻了翻死鱼眼。
盛明远权当未见,而是朝洛青婉道:“正好要去寻你。”言罢,将手中的暖手炉递给她。
元宝眼中微滞,虽是癞□□,还算是体贴。
洛青婉接过,笑若清风霁月:“正巧觉得手冷,你便来了。”
洛青婉瞥向元宝。
元宝咬咬牙,皮笑肉不笑般唤了声:“姐!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