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侧,踏雪一脸无语道:“阿九,我可有同你说错?”
明月九弯眸摇头。
……
夜宿星城。
明月九睡不着,攀上驿馆屋顶。
十一月初,夜空繁星如灯,夜风里透着寒意冻人。他端坐在屋顶,仰首望着天空,扶了扶右脸颊上的银质面具。
想起那日洛青婉同他讲:“我曾听闻复姓明月一族的人,因着某些传闻,难逃厄运。明月九,从今日起,你需隐了姓氏唤作阿九。”
她从袖中掏出一枚项链给他:“我幼时曾见过明月叔叔,这是他留下的,你可认得?”
他愣愣接过,而后才看清,项链上是个月牙型的吊坠。
他眼中剧烈颤抖,难以置信得看她。
她似是心底澄澈:“你收好。”
他捏住手中吊坠,哽咽道:“他人呢?”
洛青婉垂眸:“过世了。”
他僵了许久,眼中已闪着泪光,便是被人打得险些断气都没有哭过,眼下却是强装不住了:“他没有丢下我不管,他过世了……”
也不管洛青婉是否知晓,却似是救赎一般,一遍遍朝她重复道:“他没有丢下我,我爹没有丢下我。”
果真,是明月叔叔的儿子。
洛青婉心中叹息,此情此景下,莫名伸手揽他。
他的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埋首在她怀中,仿佛藏于整个世界一般,拼命下坠。
却未曾歇斯底里。
……
是日,云淡风轻。
他换上踏雪给他备好的新衣,洛青婉赠一锦盒于他。
明月九打开,内里是枚弧形的银质面具,他指尖微滞,那银质面具的形状应当将将能好遮住他脸上的烫字。
他接过。
唇间未着一语。
她应当知晓明月家的事情,却对于他的遭遇未曾多过问一句,不揭人伤疤。待他接过那枚面具,她才拎起裙摆,下了马车。
锦盒内里附了一面铜镜。
他在铜镜前,扣上那枚银质面具。
眸间微颤,银质面具遮掩了所有的丑陋。
铜镜里,映出一张清朗俊逸的脸来。
他许久未曾看过自己。
也不敢看自己。
他攥紧指尖。
铜镜里的人,面色苍白,面无表情如冰山一角一般。
“阿九,如今,你当多笑些。”临下马车前,洛青婉忽得道起。她眸间带笑,仿佛仍是怀城那日,他从帘栊里瞥到那缕阳光。
他嘴角试着微微牵了牵,铜镜里久违的笑意有些生疏,僵硬。
他迟疑,再伸手抚上那枚银质面具。
银质面具可以遮挡面上所有的丑陋,却遮挡不了他的过往。
她都不曾过问。
这是明月九的过往,如今他是阿九。
……
他缓缓垂眸。
再睁眼时,头顶依旧是星城的夜空。
他仰首躺下,眸间繁星似锦。
阿九。
******
“明日便到冠城了。”踏雪自三日前就开始兴奋。
而今日,更是自晨间起,便兴奋了一整日。
但兴奋也有兴奋的好处,豆子发现,这一整日他和贾容竟然都没有被踏雪数落。
贾容深有同感。
路上歇脚的茶铺里,两人欢喜了一瞬,又似是一起恹恹下来。一同托腮看着眼前走过去又走过来,一会儿准备干粮,一会儿取着信鸽脚上绑着信纸的踏雪。
明月九道,那你们到底是喜欢被踏雪数落,还是不喜欢?
贾容和豆子一脸尴尬。
豆子道,阿九啊,我觉得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好看些。
言外之意,一说话就有些遭人厌了。
贾容一声叹息,我觉得,兴许踏雪是有意中人在朗州的,豆子,打赌不?
豆子一脸尴尬,赌什么?还有,这有什么好赌的?
贾容愣住,也是呵。
明月九低眉笑笑。
稍许,便见踏雪朝这边看来:“你们三个,没看见这边有多忙吗?不知道帮忙啊。”
豆子和贾容“嗖”得一声从椅子上下来。
明月九忍俊不禁,有他二人便够了。
目光瞥向另一侧,不远处,盛明远正牵着洛青婉,洛青婉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暖手炉。两人说着话,洛青婉脸上的笑意好似夏日初荷一般清新。
明月九没有移目。
他二人并肩而行,好似一对璧人一般。
盛明远高出洛青婉一个头,前方枯枝,她并未看见。
明月九心惊,怕是会划伤脸。
岂料,盛明远却伸手撇过,她正低眉笑着,竟全然不觉,盛明远也未特意提起。两人还是继续并肩踱步,好似先前都是他的错觉一般。
他也凝眸。
她是盛明远夫人,他二人琴瑟和鸣,盛明远自然护她。
明月九垂下双眸。
她不是他一人的阳光。
也是旁人的阳光。
只是,这缕阳光却偶然照进了他心中。
双眸出神间,只见不远处那身锦袍微微俯身,吻上了她额间。
金晖下,他俯身亲她,犹如一道绝美的画卷。
明月九摸了摸脸上的银质面具,心底隐秘好似无从遁形一般。
……
不远处,先前正是洛青婉朝盛明远道:“我已同石叔叔说了,不用安排人来接,明日我们直接回府,在府外等即可。只是……”
洛青婉特意顿了顿,梨涡浅笑看向他:“元宝应当不会听石叔叔的,怕是会来城门口接我们。”
盛明远就笑:“难不成这般不放心我这个姐夫,需要提前来看看?”
她顺着他的话道:“应当是吧。”
盛明远半是拢眉道:“那我需着盛装入城。”
分明玩笑话,洛青婉低眉笑笑。
额前将好一道枯枝,她低眉浅笑时,盛明远顺手撇过,她也全然不觉。只是抬眸时,依稀见到他的袖尾,将好在她身侧留出一道优雅幅度。
她脚下驻足,冬日的阳光正好投在她身前,明眸青睐里好似镀上金晖一般,让人动容。
盛明远眸间含笑:“等等。”
她微怔。
他趁这金晖,忽得吻上她眉心。
额头上温润传来,她脸颊微微一红。
“丫头,上来,我背你。”他忽然道起,转过背去,半蹲在她身前。
洛青婉笑笑,还是俯身上前,趴在他肩头,轻声问道:“做什么?”
“就是想背你,夫人还想让我做什么?”
他明知看不见,却还是习惯转眸。
洛青婉笑了笑,双手揽紧他颈前,耳朵贴在他后颈,轻柔唤了声道:“明远哥哥……”
盛明远莞尔:“怎么了?”
“我似是听到了你的心跳声。”她在他背后笑了笑,声音依旧轻柔,“这里。”
四下无人,她幽幽吻上他耳后。
盛明远心间微滞。
那一吻犹如蜻蜓点水,却分明甘甜似蜜。
“丫头。”
“嗯。”
虽是十一月,心中却繁花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