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没那么好运气，能遇到个快死的人。郁江同病相怜，觉得九婴命运坎坷十分悲惨，就把它安在一个胡萝卜玩偶上，——那石狮之身的“猊”，式甲式乙也是这个路数。

王长野坐进车里，眼前的画面有点滑稽。

一个胡萝卜玩偶被像模像样地绑在汽车后座的儿童座椅里，上方挂着一面八卦铜镜。安全椅子平时是给式甲和式乙准备的，没想九婴来坐，也一样合适。

这“胡萝卜妖”没有了初见时的狼狈，问得情真意切：“这里热闹又好玩，我能不走吗？”

“不行。”郁江是个严厉的家长，想都没想地就拒绝了。其实，他自己都没想好九婴最后能去哪里，——胡萝卜玩偶能扔回凤栖湖，但那叫做垃圾，再也不是九婴。

九婴哭闹起来，郁江无可奈何地微微皱起眉。

王长野无声地笑，手肘撑着脑袋，打断了这场家庭剧，问九婴：“是谁把你从湖里弄出来的，你还记得他的脸吗？”

九个头七嘴八舌起来，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各自说各自的好不热闹，——王长野十分头大，这时才注意到九个头还分男女，五个男的，四个女的。

郁江拍了拍椅背：“知道的说，不知道的闭嘴。”

三秒钟的片刻安静后，它们又叽叽喳喳吵成一团，明明只是一个妖怪，却比一群小孩还难控制……他们大概受了蛊惑，对于神秘人要么全没有印象，要么完全相驳。王长野甚至觉得自己当时印象里那个人的形象大概也是假的。

“啪！”郁江打了个响指，暗红色的光芒从指尖散落，空气中燃烧起了一层无名花纤细的轮廓，转眼铺成金灰色的线飘落在九婴的九个脑袋上。焦掉的灰烬缓缓飘落下来，它们纷纷呆了，妖力的高低可以从气息中对比出来。郁江当年失了肉身，不得不依附在这个老人身上，实力打了个折，但糊弄这些稚嫩的妖怪还是绰绰有余的。

实力之下，九婴瞬间安静了，可能是空调开大了，车厢里热烘烘得一片。

“你看着办。”郁江不再看九婴，比着手势把舞台让给王长野。

九婴不知道王长野是哪路高人，能让郁江这么顺从，它们乖乖对上她的目光，莫名觉得被什么凉凉的东西舔了一下，尽管她啥都没做，异口同声：“有人把我们硬塞进林方涛身体里，附体太耗精力，我们又是突然被强迫按进去的，所以还不习惯。宿主如果醒着，我们很难掌握控制权，所以并不能一直保持清醒，通常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出来活动。这个姓林的一直不知道我们在他身上，他那天突然失去知觉，我们出来看到你，也吓了一跳。”

经它们这么一说，王长野才发现自己把顺序弄反了：并不是九婴控制了林方涛要来害自己，而是林方涛心理素质不高，晕倒在先，九婴才跟着出来的。

她轻轻地吐了口气，手指停在唇边，嘴角抑制不住似有若无的笑。九婴刚就被郁江吓到，这又被王长野这戏谑的表情唬了一下，疑心自己要被人卖掉，浑身缩到最小。

王长野学的是心理学，没想到这些威压暗示之类的伎俩对于妖怪也同样奏效。

她清了清嗓子，指着一个男童样子的脑袋吩咐道：“你来当林方涛。”又指着一个女童样子的脑袋：“你是任流萤。你们两个把那晚发生的事情演给我们看一下。”

九婴哆哆嗦嗦地面面相觑。郁江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聪明啊！

出乎王长野的预料，扮演“林方涛”的男头和“任流萤”的女头演技都还可以，简单地排练后，纷纷找到了自己的感觉。一个把歇斯底里想要离开渣男的女人演得悲怆泪下，一个把穷凶极恶意图撇开责任的纨绔演得丝丝入扣。

林头：“你给我滚！”甩手一走。

任头：“啊！”昏了过去。

正是林方涛口供里，他推倒任流萤，导致她摔倒失去知觉的那一幕。“然后呢？”王长野目光从它们的脸上划过，不慌不忙地问。

“然后我们就害怕地睡过去了……”林头和任头乖乖回答。

“真的？”王长野坐着没动。

九婴被这似笑非笑折磨得心慌气短，身体崩得硬邦邦的：“林方涛当时真的很凶……他平日里都不是这样的。”郁江闻到奇怪的味道，低头一看，居然是九婴吓尿了……用肉眼都能感受到它们那幼稚心灵遭受的打击，恐怕心智比个孩子都不如，更别说是去杀人越货。

王长野万没想到到了关键的一步，九婴这货居然会昏睡在林方涛的身体里，把最重要的情节给落下：林方涛反常是一回事，有没有杀过人是另一件事情！出于一种本能，她觉得事情不简单！

不知道那背后的大人物是不是早已料定了九婴什么都不知道，才放过它一条生路的。

林方涛就是杀害任流萤的凶手了吧？可王长野总觉得这其中遗漏了什么，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寻常的作为里似乎都欲盖弥彰着一个真相。

既然九婴什么都不知道，那她的不慌不忙便成了无用的伪装，心累得脸上划过一丝阴沉。王长野眼神漫步目的地扫过，九婴下意识地跟着她的视线望去，那根鞭子呲呲地闪着金光……

郁江却猜出了王长野的疑惑，见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打断了她的威吓：“林方涛玩弄任流萤，任流萤恨他还来不及。事情不是很清楚，一个凶手，一个被害者，你还在怀疑什么？”

王长野迟疑地点了点头，想起那天任流萤把她引去找林方涛，嘴巴说话的口型的确是“凶手”，会不会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过了那么久，恐怕任流萤的魂早也散了，没“鬼”可以打听了……郁江沉默不语，他那忧愁的脸色落入王长野的目中，她全当作是担心自己的表现。

“放心啦，我没事的！”

“就你本事大，下次看你再捅自己几刀！”

王长野脸上笑嘻嘻，脑子里想得却是那天那个人的话：“戏里没有你，我们如何唱得精彩。”放九婴出来的人一定是想看看她有什么能耐，如果凶手是林方涛，那么在这个凶杀案中，“这个人”又扮演了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