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消息如风般灵敏,安晏殊的美名霎时传遍整个紫禁城,宗室子弟莫不是蠢蠢欲动,只恨无缘瞧上一眼,弘历自然也是心痒难捱,下了课,胡乱吃过点心跟太监李玉交代几句。瞧了瞧外头只见飞絮洋洋洒洒,抬脚往外走,小太监王进忠和王进保各打着灯笼,伞急急跟上来,出了景运门,因乾清门北和西两面是宫闱重地,无事阿哥不得入内,弘历遂给抚养过自个的寿祺皇贵太妃请安,按例出示御制金合符,待寿康宫叫起儿,太监出来迎,侍卫才放行,穿过隆宗门,只听接连不断的引路声至清冷的寿康门才止。
见白发苍苍的太妃早立在飞雪漫天的门口等候,弘历鼻子一酸,紧走几步走上前,单膝跪地:“皇祖母,孙儿给您请安!”
“免了,地上凉!”还未全跪下,太妃彤佳氏连声止住,由太监搀扶着走过来,拉起孙儿的手,乐呵呵的道:“走,天儿冷,咱娘俩快些回屋里头!”
进了大门,祖孙俩有说有笑往北走,细碎的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殿宇,瞧见前边匾额上写着长乐敷华遂搀扶着太妃进了寝宫。烛影摇曳,但见太妃转身,眼角的皱纹又添了几许,慈眉善目道:“让皇祖母瞧瞧!嗯!愈发的清俊!”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松了手,命宫女上新进的云南普洱,弘历伺候祖母褪了黑狐大氅,挨着坐在旁边,到了这,他是不拘礼节的,省了长篇大套的客套话,开门见山的问:“皇祖母,您听说了么?今儿……”
一语未了,太妃使了个眼色,弘历忙敛声,接过宫女递过的茶,呷了一口道:“好茶,皇祖母这煮的茶就是比孙儿那的好。”话音刚落,左右俱退下。祖母笑着说:“还是你嘴甜!”自个也呷了一口,继续道:“你的性子还是不够沉稳。”,弘历脸一红,小声道:“皇祖母说的是!孙儿谨记!”
“嗯!”太妃彤佳氏搁下茶杯,正了正脸色道:“你此来可是为了选秀的事?”
“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
“元寿!”太妃叫了一句弘历的小名,轻轻拍拍他的手道:“哀家打听了,有几个很是不错,洵美那丫头你是见过的,你们打小认识也算青梅竹马,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缘分。”弘历听到此,想那丫头几年未见,如今该是亭亭玉立了。
太妃接着道:“富察家的傅毓端雅,而艳冠群芳的是江苏布政使家的安晏殊,可选秀首先是皇上选妃,其次才给皇子指婚,自古英雄爱美人,何况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心里有所期望这也属平常,可姻缘天定,谁能越过皇上去?”,见弘历默然,继续道:“只怕你进内廷给哀家请安的信儿,这会子一准送到了皇后和贵妃那。”弘历微微蹙眉,沉声不语。太妃叹了一口气,道:“你皇阿玛现如今膝下四子,皇后扶持三阿哥,年贵妃的八阿哥福惠最受圣宠,你和五阿哥弘昼平日所御赐之物皆属相同,何况皇上又纳新妃只怕来日再添几个兄弟也未可知,这里就我们娘俩,你的志向绝不是做个太平王爷,可储位之争历来风云诡谲,不到最后一刻都做不得数的。”
“皇祖母!”
太妃站起身,望着门外,似对自己说:“元寿,起风了,你听见了么?”不等弘历回话,继续道:“皇上已许久未曾给哀家请安,若我所猜不错隆科多估计已摇摇欲坠,年羹尧也差不离咯!”此话听得弘历心惊肉跳,可接下的话,渗出的寒意随后脊梁骨渐渐蔓延开来令人战栗不止。“废太子,大阿哥俱以幽死,则剪除八爷,九爷,接下来该到三爷,也不知守陵的十四爷,放逐在外的十爷能否熬得住,再下来就该是争夺储位有瓜葛的皇室宗亲,康熙爷最不想见到的骨肉相残就在眼前了!”太妃回过身,泪眼涟涟,紧紧攥住弘历的肩膀,“你要记住,天家无父子,一旦坐上龙椅,皇上也是孤家寡人,所以无论发生何事,绝不要陷入这无底漩涡,想皇上之所想,喜皇上之所喜,厌皇上之所厌,恶皇上之所恶,坚如磐石,稳如泰山,步步为营直至登上大宝。”
“孙儿谨记!”
“隆科多是哀家的内弟,他要是被下狱问斩,你常到这请安,只怕于你不利,打今儿起,我自闭关拜佛诵经祈求上苍保佑你得偿所愿,要是你能和洵美结秦晋之好那便是极好,你明儿起不必来给哀家请安了,切记无论指给你的福晋如何,你都要欣然纳之!”
“皇祖母!孙儿,我……”
“你自不必说皇祖母懂,早些回宫吧!”
皇祖母自个披上大氅便要送出门,外边天寒地冻的,弘历不忍苦劝皇祖母留步,两人戚戚然,依依道别,走至门外,又被叫回,压低声音细细嘱咐:“元寿,昔日各王府皆有康熙爷的耳目,你可记得你皇阿玛的粘杆处么!”说着按了按他的手,弘历浑身一震,惊愕万分,旋即神色如常。“多谢皇祖母提点!”
遂辞了太妃,进保打着灯笼,进忠打伞跟着,蓦地转身只见皇祖母依依不舍,倚门目送,眼里似有莹莹泪光,昔日绕膝玩闹的情景浮现如昨,想来不觉滚落两滴热泪,双膝跪地拜了而后起身,佯装迷糊了眼,伸手拂拭。
走了一些路,只听得娟娟细语声如水滴溅落细瓷般清脆,摇摇一望,才发觉是高墙那边内务府传来,定是妙龄宫女。不由得站定细听,却了无声响,暗叹贵为阿哥,却无甚自由,连额娘都不得见,三哥处处使绊子,弘昼也不是省油的灯,多年来不得不谨言慎行,如履薄冰,锦衣玉食却也有郁郁寡欢之时,实难排遣,指婚在即,既有倾慕之心奈何全不由自己,不由得怅然若失,望着高墙老树随口念到:“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正抬脚要走,只听得:“宫闱深似海,诸事冗繁杂,劝谏行吟者,莫为自扰之。”
“何人?敢问姑娘是何人?”弘历诧异的凑近墙壁道。“可否告知芳名?”见无回应,便急急的从荷包里拿出火链对着宫墙敲打,侧耳倾听,对方用手拍宫墙,弘历压低声音道:“姑娘!你……”正待要继续问名,被粗哑的嗓门断吼:“高旭,你在作甚?还不进来收拾茶碟!”
“姑姑,我在采雪预备煮茶用!这就来!”
那声珠圆玉润,沁人心扉,听闻细细碎碎远去的脚步声,若有所失被进忠叫了几声才回过神,心里默念高旭,不会是那个名动京城的才女吧!嘴角笑意隐隐,心中甜意漾出,进保凑近道:“四阿哥,不能再逗留了,该走了!您这是……”见笑眯眯的小细眼近在眼前,弘历骂道:“狗奴才,瞧什么!”遂迈开步子,俩小太监遂屁颠屁颠跟在一旁,又听得接连不断的引路声至出了隆宗门才止,按例于大内侍卫前出示御制金合符才出得内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