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卯初至酉时,姑姑领着新进宫女学规矩,众人勤加演练俱已熟习了大半,高旭卧病在床,心急如焚,只文嬛每日或饭后,或歇息时便前来端药递水,尽心劝慰还细细讲解姑姑所教之事。她所绣花样实属上品,又愿帮衬手脚粗笨者,对瑞姑姑的颐指气使也是应付自如,一派平和模样,如此连傲气娇憨的香儿也不得不认她的好,众人皆夸赞其人品,莫不喜与她来往,就连其他几个姑姑和小太监都待她和气。
众人聚在一处,唯高旭形单影只,那年贵妃听闻,自是希望她一病不起,待到沉珂之时或发力处置或撵出宫去。
次日殿选,内务府人影寥寥,高旭抱紧棉絮蜷缩在炕却愈发冰凉,遂起身倒热水驱寒,听闻窗外传来脚步声便又退回,原是太监正要往火膛里加炭。听得“小石子,少放些!”,“李公公,这已经少了一半了,这么冷的天这些宫女们怎么熬得住。”,“咳!你当是主子娘娘住的地儿么!既然齐老太婆在这上头打主意,咱有何不可且万一出事自有人担着!小子,甭以为实心办差就能在宫里过得风光,这其中的学问可多着呢!”
高旭蹙眉听完这番话,炕还未暖和,这浓烟飘进呛得她刮肝搜肺的咳嗽,遂起身待要开窗却推不开,只得绞了湿帕子捂嘴。
半个时辰后,汗出雨下,遂起身吃药亦是头晕目眩,四肢乏力,呼吸不得只得披衣至门外又寻不到人只得坐在房外。文嬛绣完花样回到厢房,见她如此忙问原委,又见里头厢房浓烟滚滚,推不开窗,至外头一瞧,登时吓出冷汗,原这窗被钉死忙至外头唤小太监东子帮着开窗,又回至厢房,见高旭脸色煞白已不能站起忙出厢房唤人。
只那东子见了道:“这是中毒!”三人皆惊,又听他言:“不过瞧着你这症候算轻的,宫里烧炭,要仔细通风,我亦中过一次,用白萝卜汁即可。”说着飞速跑至外头,少顷,取来一大碗,高旭喝下,又吃了梨,慢慢才缓过来。东子好心帮着入厢房瞧瞧,原角落一小洞有烟渗进,遂笑道:“这有个口子,该填补了才是!”说着即刻出门寻人料理,高旭文嬛忙谢过。不想东子几日后出错被拿住,挨板子后被罚至辛者库刷恭桶这是后话。
文嬛见她脸色露出红色道:“旭儿,好些了么?”边说边递过水,又端痰盂接着,高旭忙推辞却拗不过只得接过水漱口,放下水杯,心内感激道:“这些天可把你累坏了,叫我心里怎能过意得去!今儿要不是你和小东子,估摸着今儿我是过不去的。”
“你我同乡且同进宫,现又处一室,性情相投,你病着,我岂有不顾之理,反倒是你如此客气倒是见外,听闻你原住京城,诞于簪缨世胄,书香门第,只去年才跟着阿玛到了南边?”文嬛重新打量高旭,坐在炕上。
“簪缨世胄,书香门第不敢说,只家人无论男女皆诵诗读书而已,我阿玛也只是领个苏州织造之职而已。”
“原是如此,前日有位公公到秀坊打听,说有位名动京城的才女,三岁识字,五岁念四书,六岁背五经,七岁学诗经,八岁颂唐诗,十岁出口成章,十二岁习易经,且娴熟古琴,十三岁所做咏梅词被为父赠与同僚,所画墨梅更是一绝,连郑克柔都很是称颂,且天生丽质,清雅脱俗,引为佳话,此人竟在眼前。”
“哪听来的,自古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何况是我,何德何能揽来此虚名,定是有人拿我取笑,以讹传讹,你可千万莫要信!若遇人如此说也帮我辩白一番才好。”高旭心下诧异万分,历代后宫皆是非之地,如此夸赞传于宫中并非幸事,只怕招来祸端,经此一遭,早已如惊弓之鸟。
“瞧你!真真说不得!跟我还耍这些个虚招!”
“确实言过其实!你审我,我还审你呢!绣品上的那些画没几年的功底断乎是不成的。”
“我不瞒你,曾祖苏康恒原是两江巡抚,族中男女也是无不诵诗读书的,阿玛曾为翰林院编修,伯父为国子监祭酒,至我这辈,兄弟三个,都领的是微末之职。”
“原你也出自书香门第,真真有缘。”
“你我既如此投缘,若不嫌弃,不如结为姐妹在宫中也有个照应!”
“那自然是好的,欢喜还来不及岂有嫌弃的道理。”
当下遂写金兰帖,生辰八字摆在炕上,点了香和蜡烛,又面朝东南下跪欢天喜地拜了姐妹,文嬛比高旭虚长半岁,遂称姐姐,两人自此以姐妹相称,比其他人更密一层。
年贵妃听闻再次失手,秀眉倒蹙,又听得皇后着人到内务府细瞧遂暂时歇手。可此次让高旭惊觉,既无退路,就得迎难而上,逢山开路,私下请香儿打探这内务府诸人与后宫错综复杂的干系。
却说,飞雪簌簌,寒风飒飒,富察府邸灯火通明,高朋满座,往来无白丁。
在后花园角落的小耳房,昏黄的烛火点点跳动,桌上花瓶插着几支白梅,富察傅毓散落一头乌发,提笔挥毫,书雁从外头取炭回来,遥遥而望,只见格格乌发飘飘,宽衣广袖犹如谪仙遂一面走,一面笑:“另俩格格俱在老福晋那,还请出宫的老姑姑习练端正走步!我瞧着再怎么习练也越不过咱格格!”
丁香道:“呸!谁愿选中谁进宫,那四四方方的豆腐地儿,咱不稀罕!”听闻此语,书雁和傅毓噗嗤笑出声。丁香道:“格格,你终是展颜一笑,你把心放肚子里,我么!明儿跪在佛堂请菩萨保佑!咱以后生死俱在一起,菩萨不灵,我把她香火断了!”
傅毓晓得这丫头心思,一心在二哥身上,遂抿嘴而笑。
书雁正色道:“嗯!此法甚好,要是格格入宫,我们岂不是无处安身,自然被随意打发,格格亦是形单影只。”
“不对吧!只怕是成双成对!”傅毓叹口气,又双手合十,默念几许,书雁,丁香挤眉弄眼,傅毓忽睁开眼道:“小心,我后头可长着眼呢!”两人凑上前待要寻瞧,却打落花瓶,傅毓起身责打,三人遂调笑玩闹,忽听得隔墙传来嬷嬷责怪声,三人吓得忙把嘴捂住,小声叙话。
夜深了,见她披衣俱在书桌挥毫,丁香起身轻声道:“格格,夜深了,该歇了,明儿无非应个景!你且放宽心!那次咱测字不是说您定嫁个如意郎君么?”傅毓羞涩笑道:“只望上天垂怜!”丁香道:“赶紧歇了,明儿再写!”傅毓道:“阿玛过世搬来京城,师傅福敏亦至上书房教书,前些时候天天绣花,如今得了空还不得补上!”丁香见她如此,暗自叹息老爷福晋去得早,要是瞧见掌上明珠在伯父家做着下人的活计该是怎样的痛惜。陪坐许久,侍奉格格安寝,丁香未再合眼。
次日,却说狂飞漫卷倐的碧空一片,遥遥天际透出脉脉光晕落在古朴雅致,情趣盎然的御花园,更添喜气盈沛,延晖阁香气萦绕,乐声朗朗,因是雍正帝登基后的首次八旗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