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实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一脸戾气、双眼通红的男人,跟印象中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联想到一起。
徐大夫宅心仁厚,性情温和,她认识徐大夫四五年,还不曾见过他今天这副模样。
那妇人的丫鬟买东西回来,见到此景,吓得连忙上前扶起妇人,妇人痛得脸色煞白、冷汗直流,嘴巴上却还不依不饶:“你这竖子,本夫人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天启国有五大世家,分别为:阳河郑氏、西陵卢氏、陈郡裴氏,陇安李氏、以及昭阳薛氏,五大世家门第高贵,身份显赫,是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
而这妇人的郎君薛康是薛家的庶子,虽是不受宠的庶子,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然不是一般平民百姓得罪得起的。
听得妇人的话,桑柔蹙了蹙眉头。围观的百姓气不过妇人的嚣张跋扈,纷纷仗义:“徐大夫,你莫担忧,这毒妇要是敢寻你不是,我们定联名告到审察司,为你伸冤昭雪!”
“对,我们联名为你申冤,哪怕是要告御状,我们也敢拼了!”
妇人一嘴难敌众舌,在百姓的怒骂声中带着丫鬟愤然离去,被打得浑身是伤的男童紧跟其后。
围观的人群散去后,徐鹤轩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桑柔,脸上闪过一丝羞赧的神色,抱拳作揖道:“在下失礼,让秦姑娘见笑了。”
眼前的男子身姿颀长,容貌俊秀,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时谦和温润的模样。
桑柔欠了欠身:“徐大夫古道热肠,何来的失礼?”
听闻桑柔的话,徐鹤轩脸上的尴尬神色这才稍稍褪去了些许:“秦姑娘是过来给令尊抓药的吧,令尊身体如何,可还有咳血?”
桑柔随他走进妙春堂,点头道:“还是老样子,每到入冬,便会咳血,这次麻烦徐大夫给开两个月的剂量。”
由于生活拮据,她一般只抓半个月的剂量,听到她的话,徐鹤轩不由顿住脚步,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我听刘兄说你被京兆尹府给辞退了,你莫不是要离开盛京?”
徐鹤轩口中的刘兄名唤刘有才,是京兆尹府的一名小捕快。
徐鹤轩眼眸闪过一丝疑虑:她被京兆尹府辞退,生活没来源,理因更加入不敷出,而她出手反而大方了,一抓就是两个月的剂量,如此囤药,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离开盛京;二是嫁人。女子嫁人后,不能时常呆在娘家,才有囤药的需要。
桑柔摇头回复道:“是要离开盛京,不过离开的人是家父,我找到了新的差事,因无暇照顾家父,所以准备送到他老人家到乡下去养病。”
闻言,徐鹤轩微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朗笑道:“原来如此,我一会重新开张单子,让伙计加味茯苓进去,茯苓能健胃安眠,可使令尊少些不适。”
徐鹤轩原本就生得俊朗,这一笑犹如春风拂面,惬意人心,很具感染力,饶是桑柔跟他相识了数年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跟着嘴唇弯弯道:“那就有劳徐大夫了。”
徐鹤轩走到桌几前,一边重开单子,一边道:“秦姑娘客气了,只是不知秦姑娘在何处谋差?”
桑柔微一垂眼之间,眼睛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桌几下方:“到审察司做仵作。”
徐鹤轩手中的笔头一顿,墨汁浸透纸张,这纸只能作废了。
须臾,徐鹤轩回过神来,赶紧换过一张纸重新写过,却不再言语。
他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其神色,只是那一顿,她却看得分明。仵作乃贱业,接触死人、检验尸体,贱籍男子都不屑于做,何况她还是一名女子。当仵作这些年来,她遭受的白眼讽刺不计其数,早已习惯各种眼色。
但是刚才徐鹤轩那个眼色她倒有些不明白了,她做仵作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徐大夫有容人雅量,这些年来并不曾因她的身份而轻视,反而照顾有加,那为何偏偏今天听到她到审察司做仵作时,是这番神情呢?
莫非……这问题不在仵作这差事上,而是审察司?可是审察司声名远播,为民做主,又权倾朝野,在寻常百姓看来,能到审察司当差是一件非常长脸的事,而徐鹤轩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恭喜她的意思,反而不甚乐意,这又是为何缘故?
桑柔实在有些捉摸不透徐鹤轩的意思,再看时,他脸色已恢复正常,站起来将手中的新药方交给伙计,嘴巴张了张,正待说话时,伙计过来说有病人需要他亲诊,于是他作揖离去,直到她提着药离开,两人都没能再说上一句话。
从妙春堂出来,她马不停蹄赶往审察司,只是两地相隔甚远,一东一西,待她赶到城西时,已是响午,正是用膳和午休时间,于是她找了一个凉茶铺,要了碗热茶和两个包子,准备等午休过后才去审察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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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司大人的私人府邸——穆府。
萧辰羽将筷子往饭桌上重重一放,一脸嫌恶道:“来人,把何妈叫过来!”
“是,萧大人。”一个下人应声而去。
过了好一会,一名鬓发花白的老妪从门外慢慢走进来,看了一眼桌子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道:“萧大人,饭菜不合您胃口吗?”
他拿起筷子翻搅着盘中的白萝卜、红萝卜,接着还是白萝卜:“何妈,你这煮的是什么东西?”
何妈一脸“年纪轻轻眼神就不好好可怜”的神色:“萧大人,你瞅不见么?这是甜酸萝卜丝,这是醋炒萝卜,这是萝卜醋汤,这是醋腌萝卜。”
萧辰羽几乎气绝:“我又没眼瞎,自然知道是萝卜,只是为何这一桌都是萝卜,还全部加了醋,这是哪门子的菜式?”这满屋浓郁的醋味,他又不是做月子的娘们,整那么多醋给谁吃啊?
何妈翻一白眼,不满道:“这不是萧大人您亲自点的吗?说要用醋和萝卜做成各种菜肴。”
萧辰羽指着自己的鼻头,惊讶地反问:“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