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回身挑眉看着穆寒:“哦?不知穆大人凭什么这么自信?”
穆寒并没看她,眼皮微微垂着,月光下,他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帘下投下一个扇形的弧度阴影:“因为令尊。”
简短四个字,却犹如投入湖中的石头,在她心中激起了阵阵涟漪。
她爹病了好多年,身子不能过劳,且需好物养着,只是她的年俸不过三两银子,支付她爹的药材费后便所剩无几,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给她爹补身子,因此她爹的身子一直好不干净。而更糟糕的是,前些日子她不小心得罪了某皇亲贵胄的千金小姐,数日前,赵大人迫于压力跟她解除了雇佣关系,让她失去了唯一的生源。
所以就如他所笃定的一样,为了她爹,她势必会答应。
桑柔垂下翦水双瞳:“条件呢?”
穆寒:“为了方便查案,你必须住到审察司去。”
桑柔:“那我爹呢?他能跟着一起住过去吗?”
穆寒:“不行。”
桑柔蹙眉,紧抿着红唇,心中思量着各种对策,她爹那身子,她自然是放心不下,可有了这十两年俸,她原本可以请人照顾她爹,只是以她爹的脾性,肯定不舍得花这钱让人照顾,而且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都劝着她不要当仵作,如果被他知道她跑去审察司当仵作,只怕他会做出罢药的举动来。
美人蹙眉,别有一番风情。
萧辰羽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虽打扮质朴,五官却甚是惊艳:肤若凝脂,眉若远黛,美目流盼,一双明澈水亮的杏眸尽染钟灵毓秀之气,一颦一笑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
眼前之人,分明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儿。
跟有厌女症的穆寒比起来,萧辰羽自认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于是开口为美人解忧道:“秦姑娘放心,我们会安排人照顾令尊,而且会安排好大夫给令尊看病。”
闻言,桑柔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十两年俸,是她在京兆尹府年俸的两倍有余,这会还给安排人照顾家人,这样好的条件,请两个仵作都绰绰有余,又何必找上她呢?
她在仵作这行,虽然小有名气,却并不是最出类拔萃的。再说她作为女子身份,办案过程中,总有诸多不便,所以以他们这样优越的条件,招揽盛京最好的仵作人才,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桑柔心中想不明白,一来怕有诈,二来又怕失去机会,一时倒是踌躇了起来。
萧辰羽见状就有些不明白了,她最担心的事情他都替她安排好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她还想坐地起价不成?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萧辰羽想起他父亲几位贪婪的姨娘,再想起他那一世贤良淑德的母亲,在他幼年时被几位姨娘合起来欺负的事情,不禁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片刻前才看着动人的容颜,此刻竟然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了起来。
桑柔自然不知道萧辰羽的心理变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可慵懒斜靠在轮椅上的穆寒将两人的表情收归眼中,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转动轮椅,对空中喊了句,“秦吉了,回去了。”
秦吉了“扑哧”煽动了一下翅膀,从柳树上飞过来,稳稳地落在他的肩膀上,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煞有介事地转了转,长喙一张,叫道:“遵命大人。”
桑柔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到已经转身走人的穆寒:“穆大人,我……”
他带着几分倨傲的低沉嗓音,伴随着寒冷的夜风慵懒地飘过来:“你不妨思量一下,如果考虑清楚了,三日之内到审察司报道,过期不候。至于选择你的原因,去了审察司你便能知晓。”
月照柳梢头,一地的斑驳。
桑柔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浑身打了个冷颤,这男人的心思简直慎密到一种可怕的程度,她一句话都没讲,他却什么都猜到了,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虽是女子,又出生贱籍,却始终不曾妄自菲薄,甚至,她其实是有几分傲骨的,凭着三分优于常人的聪慧,于是便常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可今晚,在这个才情飞扬的男子面前,她第一次生出了挫败之感。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小雪,寒风凛凛,江面飘白。
桑柔慢慢走上拱桥,搓了搓几乎冻僵的双手,哈出一口白雾取暖,世事变化多端,人生的无常,其实她早已尝遍。
她四岁丧母,十二岁那年父亲意外跌下阴沟,落下半身残疾之外,还染上了极难根治的寒疾。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而她十二岁便进停尸房替父验尸,撑起一家支柱,六个春秋的年华,她手中验过的尸体,早已数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