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月的手略一松开，我便在镜中偷偷朝她做了个鬼脸。她冰封的脸顿时有些松动，微微侧过了头。

玉娘给我梳了一个堕马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头发可以盘成这么好看的样子。玉娘说：“今日面见太后，奴婢自然该为美人好好打扮。可惜您位份不高，不该暨越，太张扬反而对您不利。”

我努努嘴问扶月：“会不会很奇怪啊，你瞧，这么大一个发髻。”

扶月俯下身和我一起凑在镜子前，说：“小姐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自然要梳这样的头发。”然后她从簪盒中取出那支我极爱的金步摇替我簪上。

那支步摇是夜白哥哥前不久刚送我的，珠玉缠金流光，流苏长坠荡漾，钗头那只振翅欲飞的凤凰用蓝宝石点缀着，衬着我的眼睛，极美。我一直不舍得戴。

扶月直起身，玉娘扶起我。我只见一个少女婷婷袅袅站在镜前，呼吸间已醉人心。

“美人，该往延福宫向太后请安了。”

延福宫是一个偏远幽静的宫殿，离我那同样偏远的玉清殿实在太远，我们三人走了约莫三刻才到。分开四月初开的紫玉兰，可看见延福宫碧瓦飞甍的一角。我们加紧步伐，又过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正殿入口。

一路上玉娘没说话，表情很是肃穆，我想可能是要见到旧主了，难免开心。为了照顾她的心情，也因为肚子胀得实在难受，于是我也不说话。扶月本就话少，以至于我们三人一路沉寂。

站在延福宫门口的一个小宫女看见我们，迎上来行了一礼。她长得十分娇俏可爱，圆圆的脸蛋在看见我的一刹那涨得通红，只盯着我的眼睛一阵猛瞧。我初入宫的时候，每个见到我的人都会盯着我的眼睛瞧。我有些尴尬地笑笑，想着莫非我身上有哪里不妥。

玉娘轻轻咳嗽了一声，和善地说：“萧美人来了，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她似乎猛地回神了，本就如同苹果一样的脸蛋仿佛要滴下血来：“奴、奴婢失礼……奴婢见过萧美人……请美人稍等片刻，奴婢这、这就去通报太后娘娘……”说完就小跑着去了。

玉娘取出块帕子来替我细细擦去额头的汗，我瞪大眼睛问：“刚刚的宫女是不是很怕你啊？不然怎么话都说不利索了？”

玉娘说：“她应该是近日才来太后宫中伺候的，从前该是在哪个小宫殿当差，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是她这样莽撞，怕是要冲撞了哪位贵人。”边说边替我理理发髻，整整衣裙。

四月天还是有些微凉，一路行来，我出了身薄汗，冷风一吹顿时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喷嚏。

“美人，您当心着凉，前不久病才刚好。”玉娘边说边拢紧我的衣领。扶月拉着我站到了避风处，玉娘仍站在原地等候。

扶月替我挡住冷风：“果然下了萧山对你的身体有些不利，你从前在山上虽也大小病不断，却也没有前不久那样厉害。”

我有些讪讪地笑。我从小就体弱多病，一直养在萧山梨花林处，只道是国师曾言梨花能保我平安长大。两个月前我初入宫，许是没有了萧山的灵气庇佑，没过几天就生了一场大病，持续高烧整三天，前不久病才刚好。我一直都病恹恹的，过于孱弱的身子总是让身边人担忧。从前在家中，一旦我生病家人必然愁眉不展。而入宫后，在大病最难熬时，我烧得连意识都模糊了，但能感觉到夜白哥哥一直守在我身边，用他微凉的手指轻抚我的额头。好几次我曾许愿，希望上天能给我康健的身子，至少不要让身边人时时刻刻为我担忧。

玉娘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突然，她瞧着我说：“今晨奴婢便发觉美人总时不时捂肚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吓得一愣，这次连扶月都瞧着我了。玉娘一直是一个细心的人，但我不曾想过她竟如此细心！我怎么好意思说只是因为昨夜偷吃了两块藕粉糖糕，此刻不仅没消化还与那八宝粥混在一处惹我肚疼！我若是说了，不仅玉娘可能会狠狠数落我一顿，恐怕扶月会打心底里瞧不起我。

我含糊答着“没事……”一边感叹一句“那个小宫女怎么这么慢”。

她竟一去不复返了，那所谓的“片刻”半刻都没过去。我百无聊赖地数着枝头的紫玉兰。转头看玉娘，她依旧恭谨地站着，再看扶月，她在抚弄着手上的茧。

玉娘看我们那不耐烦的样子，出声提醒道：“美人莫要着急……”

“我不急啊……”我嘿嘿一笑，扯扯扶月的袖子，“你也别急。入宫前，哥哥他们都嘱咐过了，说是要孝敬太后。咱们在家不都孝敬父亲和娘亲吗？等这一会只是小事一桩。”

扶月抚弄茧子的手指顿了顿，抬头看我半晌，正色道：“你将少爷的意思理解错了，此‘孝敬’非彼‘孝敬’。”

“啊？”我愣了。

正当扶月还想开口讲什么时，那小宫女终于匆匆出来了。她行了一礼，说：“萧美人，太后娘娘有请。”说完便引着我们三人踏入正殿。

我看看扶月，她似乎没什么心情讲下去，我便也不好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