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结束了,陈海润和吴子清趁热打铁,跟那几个年轻人很快混熟了,听他们讲述了一些往事。对于天神的信仰在这个地方古而有之,但有一段时间人们怠惰了,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有平淡,有起伏,有快乐也有悲伤,没有人觉得天神曾给他们带来过任何福音。后来,他们因抛弃信仰而受到了惩罚,几天之内镇上有上百个婴孩无缘无故地失踪,寻求无果的人们很快就注意到他们对于信仰的玷污。天神就这样回归到了追远镇人们的心中,按照惯例,天神应该会指定一位天神牧来到人间代表他的意志,镇上的人们毫不犹豫地完全一致地选中了姬应唐。也许他并不怎么合适,但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合适。
关于姬应唐的事,没有一件是捏造的,镇上的人们有目共睹。早年他是一个老师,后来进了教委,再等一些年退了休就可以养花钓鱼了。他所过的生活算是不错的,但他不想就这样度过一生,在他看来他的富裕和安逸是一种犯罪,毕竟还有人到了七十岁还在为生计奔波,一些不幸的残疾人食不果腹,一些孩子无家可归。从当老师的时候开始他就怀有一颗善心,白天的时候在学校教学,晚上的时候还要给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讲课,有人见到他在垃圾堆旁边教几个乞丐写字。他替出差在外的单亲父亲看护孩子,给年老而又没有子孙的老人收割庄稼,为受到强权欺侮的居民打官司,总之他几乎从来不为自己着想。他有一颗永不满足的心,他要帮助更多的人,所以他从教委辞职,在镇上办了一个食品加工工厂,现在已经有几千员工了。不管什么样的员工,他总能给他们安排合适的工作。工厂效益非常好,但是他不取走一分一厘,一部分钱作为员工的分红,更多的存入基金库,用于镇上的福利工程,没有子女的老人和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以及因疾病而穷困潦倒的家庭都得到了超出常情的照顾。久而久之,他几乎成了镇上最穷的人,只拿着一个月几千元的薪水。
但苦恼随之而至,他竟莫名其妙地被选为天神牧。每个人都对他顶礼膜拜,连说话都小心翼翼,走在街上的时候人们投来的敬重的目光使他感觉很不自在,他一直以来都想要跟人们亲近,但是现在却极大地疏远了。
陈海润向那几个年轻人提出要见天神牧,他们没有表示反对,但是面露难色。他们说天神牧喜欢探望别人,也希望别人去探望他,但是通常情况下没有人会去打扰他,人们既怕耽搁了他的工作又怕有辱天神的神圣。陈海润和吴子清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以从未见过想要一睹尊荣为由坚持要去,这符合天神牧的意愿,谁都不敢拒绝。
他们来到了天神牧的家,他住在一座六层楼的一楼,房间里有些暗但是宽敞整洁。不巧的是天神牧不在家,家里只有一个女人。她大概有二十五六岁,文雅端庄,他们以为她是天神牧的女儿或者孙女。她大方地接待了他们,但看上去她似乎有些心事,眉目间传出一丝隐隐的哀愁。她告诉他们天神牧不在家,看望“二孤四残”去了。她给他们解释,“二孤”是镇上失去父母的一对双胞胎姐妹,他们才满五岁,现跟着舅舅,天神牧一有时间就去探视。“四残”是几年前不知从什么地方走来的四个残疾的智障男孩,十七八岁左右,一个双腿瘫痪,一个聋哑,还有一个瞎子和一个驼背。他们从不跟人亲近,除了天神牧,这不是上天的旨意是什么呢?天神牧称他们四个作无名、无为、无立和无失。
看来只能下次拜访了,他们有些失望,但他们对这个女人很感兴趣。“这个女人是谁?”出了天神牧的房间,吴子清问道,“是天神牧的女儿吗?”
“不是。”当中一个年轻人回答。
“啊!不会是妻子吧?”陈海润讶异地说道。
年轻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道:“嘴里放干净些!”
“哦,那她是谁?”
“我们只知道她叫夏念疑,是从外地来的,天神牧收留了她。”
这使两人产生了疑惑,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陈海润的脑子里闪过了许多奇怪的想法。很显然这个女人对现在的生活感到不满,她的眼神中透露着复杂的情绪,有困惑,有惆怅,有怯懦。这极有可能只是因为一些其他的什么事,不过陈海润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推论。他以为这个女孩有可能是信仰的牺牲品,她的父亲或者丈夫是天神牧的狂热崇拜者,他们把女儿或者妻子贡献了给了他,这种现象并不少见,信仰容易迷人心智。又或者,这个女孩或者她的家人受到了天神牧的帮助,他救了她母亲的命或者资助她的弟弟上了学,或者他的威望使得对她施暴的歹徒认错服罪。还有一种可能,这个女孩深深地爱着谭立言,她怀疑他的失踪可能与天神牧有关,因而潜伏调查。事情无非这三种可能,陈海润笑了笑,为自己的推理感到自豪。
他们转了个弯,看到有个老头缓缓而来,六十岁上下年纪,头发尽白,蓄了一圈胡子,颧骨微突,额头上有几道很深的皱纹,神情和悦但显出几分疲态。他的脖子上骑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怀里搂着的另一个与她一般模样。
那几个年轻人立即显出尊敬的神态,微微低下了头,并且小声跟他们两个说道:“这就是……”
“这是天神牧。”陈海润和吴子清也立即做出了谦卑的姿态,他们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天神牧,无需别人的介绍,因为那人的长相跟大家脖子上戴着的人脸像一模一样。
“尊敬的天神牧,请接受两个新人的敬意。”两人鞠了一躬。
“孩子们,你们上当了。”姬应唐老人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跟那两个孩子商量:“下来吧,娃娃,爷爷累啦。”
两个孩子很听话,旁边的年轻人连忙上去接住了孩子,姬应唐笑道:“你们上当啦,哪里有什么天神牧?就算有,我也不是。”
“不会错的。”陈海润说道,“上天的旨意不会错,人们的选择更不会错。”
“那随你便好了。”
“我们是专门来拜访您的,扑了个空。”
“那真是对不住了,我请你们再回去,反正不远。”
“一切随缘,留待下次吧,毕竟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请问你们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