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连日受到酷热、饥饿、死亡还有绝望的折磨,此时正可发泄,再加上眼见救人之事要成,自豪与欣慰之感顿生,与死神抗争的悲壮之情也涌上心头,他们一齐呼喊着,这一群微弱的已近枯竭的生命爆发出最后的激情,在这叫喊声中,死神也是要却步的。
几位妇女一直在查看兴叔的境况,她们告知他们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脱离了水泥块,虽然空间狭小,但是已经可以将其移出。连长喝止了他们,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姿势难以维持,倘若水泥块落下,兴叔连同那些救援者都要遭殃。
水泥块已经升到了连长的腰部,他跟周克新都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们一边艰难地用胳膊支撑着水泥块的重量一边小心翼翼地轻俯身体将水泥块的一角放在肩头。此时比之以前已是轻松了许多,两个大汉的腰肢撑起了水泥块,他们见兴叔所在的地方依然狭窄,各自朝前移了一小步。人们观察了一下兴叔的伤势,开始移动他的身体。
连长叹道:“好小子,恁大力气!”
“你强过我。”周克新说道,“每一次都是你先发力,而且你那边总比我这边低。”
“哈哈,你说话都不喘粗气。”连长笑道,“我喘得厉害。”
“我比你年轻。”周克新说道。
兴叔的身体已经基本上脱离了水泥块,连长和周克新依然在硬撑,两侧的人也都没有松手,几个举着火把的女人团团围在兴叔的周围,孩子们早已准备好了救人的药物。然而灾难并没有结束,一瞬之间,谁都来不及思索和准备,水泥块从中间断裂开了。凭借着多年处理突发灾难的经验和经过反复锤炼的敏锐觉察力,连长嗅到了即将发生的悲剧,一种想法如闪电般在脑中闪过,他知道周克新定然无法知悉这突如其来的劫难,因此他将无法应对,自己当然可以轻松闪过,那么这个年轻人就要遭殃了。上天没有给他过多的思考时间,他侧身一跃将周克新推了出去,两侧的众人慌忙撤手,受到惊吓都瘫坐在地上,水泥块降落的一瞬,女人们将兴叔的身体完全拉了出来。
周克新滚出了四五米远,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没等身体停稳就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哭喊着朝连长奔去。小兵只觉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了,眼前一片乌黑,他定了定神,想要快速地跑过去身子却不听使唤,栽倒在地上,他爬到了连长的身边。原本在水泥块周围帮忙的男人,举着火把和正在救援的女子,准备药物的孩子也都围了过去。兴叔张大了嘴,不停地摇着头。
断裂的水泥块正压在军官的胸口,他的嘴里鼻里不停地涌出鲜血,眼里布满了血丝,呼吸十分艰难,身下的土壤很快就被鲜血浸染。周克新和几个男人将那水泥块抬了起来,然而却回天无力了。连长十分勉强而且痛苦地笑了笑,说道:“总算……不辱使命……妈的……又……救了……一个人。”
众人并不打算放弃,他们解开了军官的上衣,试图包扎他的伤口,连长的气息已不平稳,他坚持着对周克新说道:“五年前,我……我的确……比你强。”
周克新不住地点头,泪水沿着两颊流下,连长又对小兵说道:“小……小崽子,我……就到这里了,剩下的……剩下的……交给你了。”
小兵握着军官的手,他在痛哭却不让自己出声,紧闭着双眼,手不停地颤抖。连长已经奄奄一息,他望着所有人,望着他的战友、同志和那些被他救出来的人说了最后一句话:“等你们……出去,都他娘……给我活好了……”
连长说完这句话闭上了眼睛,所有人的心都变得异常沉重,在这万恶的地震中,又一个生命逝去了,他们失去了一个同伴,一个生死与共的朋友,一个相互扶持的战友。他们为一位英雄的离开而惋惜,悲伤,不知道是悲壮成就了英雄还是英雄造就了悲壮?除此之外,一种恐惧感在人们心头产生,并且迅速加剧,蔓延,刚刚逝去的这位英雄和同伴,他是他们的主心骨,是他们的盾牌和屏障,是他们的保护神和救世主。他机智,敏锐,勇敢,经验丰富,富有领导力,最重要的是他善良而且热心。有他在,他们感觉到安全,能看到希望。这样一个人的离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但是,这些都是令人哀伤的理由,真正使众人痛彻心扉的是这生命的逝去,地震像夺走那千千万万的生命一样带走了他,而这个生命本不该如此的。
周克新当然知道连长是替他而死的,而这比让他接受死亡更加难受,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为什么自己可以活下来别人却要死?为什么自己活下来的代价是要别人死?他一面怨恨自己的无能,一面咒骂造物的不公,跪在军官的尸体前久久不愿起身。
所有人都围在军官的身边,面色凝重,心情沉痛,女人们还在哭泣,就像哀挽自己的亲人那样。而那小兵止住了泪水,他不能再哭了,现在只剩他一个军人,他要先做一个男子汉,这是连长的命令。
“各位请去照顾兴叔。”小兵对几个女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