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声大了起来,跪在地上的官员们有些已经把嗓子骂哑了,围在远处指指点点的百姓们难得看到这么场大戏,自然没有要去避风雨的心思,也不知道是哪位官员在挪动膝盖的间隙朝着城楼上看了一眼,随即便怔了怔,然后叫道:
“嗳,陛下和靖王已经走了!”
“什么?”
百官一起抬头吃力向城楼上看去,连常年伏案眼神不好的也眯缝着眼睛使劲瞅,只见除了长枪一般直挺挺立在宫墙上的禁军,整个城楼已是空无一人,那代表天子亲临的伞盖已经消失不见。
一时之间茫然者有之,疑惑者有之,但更多的官员则是彻底愤怒了起来。
好哇!你个顾怀带着天子说走就走,百官的话你是一点也不听,仍然要百官跪在这里丢人现眼,议事?议个什么屁事!迁都这件事朝会上有了个结果,你顾怀是不是明摆着要逼百官妥协,不同意迁都就不准起来?!
一时之间原本就因为寒冷和憋屈而满是怨言的官员队伍中骂声更大了起来,更有些官员直接站起身子,作势要走,然而几个锦衣卫却按着绣春刀大步走上来,将那几个官员重新按了下去。
“大胆!”有重臣怒道,“你们这等鹰犬,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朝廷官员动手?”
几个锦衣卫却是不管不顾地将那几个官员按着跪倒在泥水里,一个锦衣卫的千户走到百官侧面,没有正对百官跪拜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大声道:
“天子口谕!”
“百官久久议不出个结果,朕很失望!众卿再好好琢磨琢磨,今天不议出来结果,谁也不准走,钦此!”
念完了天子口谕,那锦衣千户一摆手,不知从哪儿又呼啦啦窜出来一大堆锦衣卫,在禁军的外圈内部又搭起一圈人墙,冷冷地看着眼前跪在冰冷地上的百官,雨水打在他们的飞鱼服绣春刀上,让那股渗入心底的寒意彷佛随着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厉也加重了几分。
天子口谕?到底是天子口谕,还是靖王口谕?都已经欺压百官到这种地步了,他还不满意吗,他到底想干什么?
在百官即将爆发而又被绣春刀镇压下去的愤怒里,一个锦衣卫走到某个跪着的官员面前,低头问道:“都察院御史沈拓沈大人?”
另一个地方:“刑部右侍郎茹凉茹大人?”
“大理寺少卿束齐?”
三个被点到名字的官员都怔怔抬头,随即被几个锦衣卫架起来不由分说地拖离了东门,想到锦衣卫的名声,三人几乎吓得肝胆欲裂,但偏偏这三位平日里都算是清廉的干吏,所以好歹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什么丢人的话来,倒是东门外跪着百官被这一幕吓到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锦衣卫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人!
在之前,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卫、间谍衙门,虽然权势滔天,但也几乎只行走在黑暗里,换句话说,他们督查朝堂与民间,只要你不做什么亏心事,你至少不用担心半夜锦衣卫敲门,除了一年前先帝驾崩那一次有大臣刺王杀驾,引得锦衣卫涌出葫芦巷子外,其实很少有人能真正见到锦衣卫光天化日动手的模样,真正的血腥与残忍都囤积在诏狱里,可今天这情形...今天这情形分明就是靖王拔出了锦衣卫这把刀!
真的要...撕破脸了!
然而被拖走的三位三法司官员却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般踏进葫芦巷子那阴间官署,而是被带到了一间耳房,书案后两个书办已经侯在了那儿,而在耳房的中间,还站着一个目盲闭眼的黑衣书生。
几个锦衣卫抱着一摞摞的奏折、账目、名册站在一旁,沈拓沈御史等三人被放开,押送他们的锦衣卫走出们去,一声凄厉的呼哨后,院子里顿时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三位大人,坐,”锦衣卫都指挥使萧平轻声开口,“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三人都是一脸茫然,沈拓沈御史大着胆子问了出来,“本官...本官未曾接到任何旨意啊!”
“靖王殿下亲自弹劾当朝官吏共计二百二十一人,贪赃枉法,结党谋逆,经锦衣卫调查,二百二十一人均证据确凿,罪无可赦,拘票已经内阁草拟、陛下朱批、司礼监用印,锦衣卫即刻全体出动,逮捕所有涉案官吏,并严查其所有同僚、家眷,此案一日未结,株连一日不断,”萧平说,“此案关系重大,牵连甚广,所以需要三法司官员辅助办案,三位大人,请。”
立刻有人端来了三张小马扎,然而沈拓三人却没有坐下去,严格意义上说,此刻他们已经完全呆住了。
二百二十一人...老天爷,朝廷在京的官员一共有多少人?还要严查同僚家眷?而且连规模都没有明确的禁止,这案子最后涉及的人数到底有多么夸张?
天要塌了...沈拓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抄住身边的大理寺少卿,生怕自己一个腿软就跌坐在地:“此案...此案的确需要三法司共同办案,但我们三人并不是衙门主官,萧大人是不是应该去寻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大理寺卿?”
“不必了,”萧平微微摇头,他轻轻一摆手,立刻有书办从那堆起来吓人的纸堆中抽出几张,恭敬地递给几位大人,“因为三法司的三位最高长官,也在这名单上。”
沈拓感觉自己是真的快晕过去了。
极有眼力见的锦衣卫走过来扶他坐下,另外两名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也是一般模样,三人坐定后,只见一个年轻锦衣卫走进门来,绕到案后坐了,朝两名书办点点头,沉声道:“开始吧!”
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两个书办同时提起笔,翻开桌上一本类似札记的东西,上面写满了字迹,三位三法司官员所在位置根本看不清,但依稀能看出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黑得让人心慌。
年轻锦衣卫翻开一页,上面有锦衣卫送去靖王过目后亲手勾上的鲜红墨痕,彷佛带血的吴钩。
“刑部尚书...项雅昶!”
两个书办面色平静,从容提笔,分别在他们的书札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项雅昶的官职和名字,然后又在一旁的驾贴,也就是如今朝廷与民间都取绰号为“阎王帖”的拘票上再重复一遍,彷佛要以这个过程来确保无误。
一道铃响,锦衣百户跨过门槛,小心接过那写着名字官职的驾贴,对着那安安静静立在屋中彷佛鬼魂的黑衣书生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出门,随着他挥手,立刻便有数名锦衣卫跟在他身后,大步走出院落。
“工部尚书,庾煜立!”
“兵部右侍郎,隗翰学!”
“都察院左都御史荣经纶!”
“江南西路御史张兴宇!”
“广安东路守将于高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