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羡沉默半晌,道:“是”。
室内寂静得落针可闻,这一声“是”却如重物落地,尽管心里早已想过是这个答案,可真正的听到仍是砸的人头晕目眩。
桑桑不禁闭上眼睛,隔了很久后点点头。
“……第二件,你此去北境,若出意外,谁来继位,你可有人选?”
此问题可谓十分刺人,若是感情不佳的王室母子定然不敢这样直接的说出口,桑桑却完全不避讳。
“……自然是大王子。”
他对后宫的嫔妃并无偏爱,而且孩子都还小,也看不来什么才干,于情于理都应该选大王子。
桑桑点点头。
“既是大王子,谁来辅佐?”姜家可没有什么治世能臣。
“……”
这件事司羡还真没想过。
桑桑见他不答,心里也就有数了,“朕要问的就这三件事,你好好想想吧。”
尽管心如火煎,可日子还要过下去,她知道她这个母妃能做的有限,对于即将发生的这一切,都只能是“听天事、尽人命”。
此次北仇大军集结了几个部族的大部分青壮,十分凶悍,是以三日后,司羡就带着玄羽军和京郊的鹰营自京城出发了。
他前脚走,桑桑后脚就把宣侯召进了宫中,直言要给瀚海神宫去信一封。
宣侯闻言,眼睛里都迸出了两道精光:妙啊,若是有瀚海神官守护,君上的安危不就有了十足的保障了吗?
其实桑桑也是在赌,赌得则是一个女人的心。
北境,中军鏖战一天一夜,再度打退了一波北仇人的进攻。
“他娘的,这北仇的新王是给这帮人喂药了不成,怎的都不怕死?”中军将军赵烈顶着西北风狠狠啐了一口。
副官李凤荣望着黄风口前密密麻麻的尸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血渍道:“将军,这样硬碰硬伤亡太大了,还是想想其他法子吧!”
“你他娘的以为我不想?妈的这个萧凉,起的名字就晦气,啥都得放凉了,老子说让他搞个偷袭,他非得等世子爷回来,我他娘的……”
赵烈杀了一晚上的人都不解气,他们这里虽然兵强马壮,可士兵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也不能这么消耗吧?
“将军,慎言啊。”在北地,萧家就是天,谁敢反抗?
赵烈不爽地踢翻地上装炸药的空桶,他不算萧家的嫡系,只效忠于朝廷,所以总被萧家人安排在头阵。
“将军、将军,京城来信,君上要御驾亲征!“忽有一个小兵自沙丘后面向二人奔了过来。
“什么?”赵烈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王君要来御驾亲征了,将军!”这小兵虽然跑的飞快,可仍是能够不喘气地说这么一长串。
李凤荣也有些不敢置信,是以喝道:“这是哪条线来的消息?”
“就是京城的十万里加急的线报!”小兵将手里攥着的东西往二人面前一怼。
赵烈和李凤荣一目十行地看完纸上所书,皆是面面相觑:北仇大军虽然悍勇,但边关战事还尚未严重到需要王君亲自上阵的地步啊。
然而赵烈片刻之间就想通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把长茅狠狠地往地上一贯,低声喝骂道:“这个狗日的萧家!”
李凤荣听他这样骂,也猜到了定然是萧家不配合,这才让王君出此下策。
说起来司羡御驾亲征的决定虽然是以身犯险,却是最高效也最省钱的办法。
他固然能派两三个朝廷中的将军过来主持战事,可是萧家势大,若是他们不肯好好配合,就会空耗宁国的财力与人力。最后即便是打赢了北仇,可已经耗去的钱与人却短时间补不回来,朝廷在无奈之下只能加重赋税。而加税一事,轻则伤民,重则动摇国本,与其如此,不如他亲自走一趟。
到时候这一仗胜了,有功的就是他司羡,不是萧家。除了能省粮草辎重,也能挫一挫萧家在朝堂的锐气,让他们不敢再提那些无理的要求。
……除非,萧家想反。
司羡带着玄羽军和一部分暗卫骑快马,不过十二天就到达了北固郡。
其实距离他上一次来北地,时间也才过去五年而已,当时也是公孙明御等一众玄羽军护卫着他,如今重走一遭,倒觉得有几分亲切。
风沙中,迎接他的人北固郡的郡守王裕。
王裕是朝廷的人,在这里已经做了六年郡守,若非北仇大举进犯,他现在应该是在京城述职。
五年前司羡来北地也是他来迎的,当时司羡还是八王子,与北地粗粝的大汉相比,看着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这位“小公子”性格随和又健谈,不过两三天就跟众人熟络了起来,王裕在京城也做过好几年的官,几位王子他都认识,因着司羡和那几位看起来都不一样,所以给王裕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郡守至少要三年回一次京城述职,所以在司羡即位的前一年他也回去过,当时在宫中碰见,二人还寒暄了一番。虽然那时朝臣对下一任新君的人选就有预料,可是司羡待人一如往昔,是以仓促之间王裕对他的印象还是那个“小公子”。
几日前,王裕收到君上要亲来的信件,一时惊讶,同时还有些期待——这对他不仅是极好的露脸机会,且又是熟人,续一续前情,他这升迁也就有望了。
然而,等玄衣劲装的司羡真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再不那般想了。
眼前的青年纵然满身风尘,可气质如同淬炼过的剑一般,旋身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让王裕不自觉地微弯了背脊。
“臣北固郡郡守王裕,拜见君上!”
随着这一句话,他身后的大小官吏以及千数士兵都跪了下去,齐声喝道:“拜见君上!”
司羡来此最首要的一件事就是了解北仇进犯的来龙去脉,是以进了城住下之后,他就把王裕等大小官吏都召了进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他一上来就毫不客气直奔主题。
众人皆面面相觑,都在思忖从何说起。
公孙明御见这帮人磨磨蹭蹭,遂上前一步道:”君上是问北仇人到底是为何举部来犯,还不计生死。“
王裕在心里已经组织好了语言,于是开口道:“回禀君上,据探子报回来的消息,确有一宁国人被新君绑缚于北仇王城门口,说是他毒杀了丹英王后。各部首领受丹英王后恩泽颇多,新君言明要为王后报仇,这才大举来犯。”
“可知那下毒之人从何而来?丹英王后真的是中毒而亡?
“这个……探子去时,那人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一具干尸,不过暗探说丹英王后确实是中毒而亡,他亲眼看到其十指指尖呈青灰色。”
“新君只是丹英王的侄儿,你可知他跟丹英王后的关系如何?”
“此前暗探的消息都说此人资质并不出众,其母也出身于一个很小的部族,在登上王位之前,他只是留守司的一个小小的千户所,而且办差也十分糊弄,旁人多少都有些瞧他不起。”
“哦?”司羡表情中带出一丝兴味,“可怎么这几个部族的首领却都听他的呢?”
“这个……”说到此处,王裕有些吞吞吐吐地,“据说这北仇新君男、男生女相,十分、十分、十分……“
“十分什么?”公孙明御看他啰啰嗦嗦,不由喝道。
王裕心一狠,半低下头道,“十分貌美,有祸国倾城之貌,各部族长是受他蛊惑,这才听从他的吩咐,大举用兵。”
公孙明御这算明白了,感情这词放到自家君上也多少有些适用,才让这老家伙说话都不利索。
司羡不以为意道:“那依你之见呢?”
“臣觉得不管这位北仇新君外貌如何,蛊惑之说,不足为信!”这句他倒是说的言语凿凿。
司羡在心里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若外貌能蛊惑人,现下在这里坐着就只能萧长戈!
“好了,孤知道了,萧原留下,其余人出去吧。”
萧原是萧家的旁支,掌管着斥候营,他手上掌握的消息只会给萧郡王以及朝廷,如今萧郡王已不管事,他的消息都报给萧长戈和朝廷的司隶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