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腔悲情,步履沉重。而纤纤弱质的肖湘云,行走如风,当即拦下一辆出租,手把车门,回首把他等。她不催,他也不赶,唯有司机不耐烦了:“走不走啊,瞎耽误啥?”
夫妻俩来到了民政局门口,湘云一口气不歇就要上台阶。
何钟梁终于还是拽住了她,稍往边上带,问:“咱们,还是不是该商量啥?”
湘云一收手,一股小戾劲:“早该离了,有啥商量的?”
他喉咙处一阵咕哝,脸上有伤感,也泛着温情,声音低沉缓慢:“我是说财产,咱该协商好。”
她完全不上心,声若蚊吟:“由你。”蹬蹬使劲往台阶上冲。
何钟梁第四次走进了鸣涧县民政局,几起几落更改自己婚史。
一进离婚登记厅,湘云眼一巡,在陈列架抽出几份离婚协议样本,就近坐下来,刷刷就开写。她很快填好一份,放对面,何钟梁接过慢慢落笔。湘云三份都写好了,他还在第一份上写,写好了一份,递给湘云,埋头填第二份。
湘云拿起来看,双眼渐渐蓄满泪。何钟梁在夫妻财产分割栏写了一长串,把阳光花园如今住的这套房的产权归肖湘云所有……
她声音悲凉,低声说:“你真是个好人,我不可能再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他缓缓说:“你多保重,今后有需要我的,尽管说。”
她蒙了脸,抽动着肩头。
他终究还是拍着她的背,眼前浮现出了老丈母娘天塌下来般的面容,耳畔响起她的嘱托,低声说:“要不咱回去吧。”
她抬起头来,揉揉红红的眼睛,竟笑了,别样的娇艳:“咱别互相折磨了。”
还是她先往办事窗口走,他默默缀后。有的女人看似柔弱,在情感的抉择关头,却比男人更坚韧。
很快,两人就走下了民政局楼前台阶,一身虚无,一身轻。
今天是鸣涧县极致的冷天,虽然没有雨雪,但呼出的气流都是棉花絮。街上冷冷清清,只有一串串凝结着一层白霜的红灯笼无声地宣诉说新年就在眼前。
湘云浅浅言语:“又过年了……”
何钟梁深深看她,一语双关:“好好过。”
“嗯。”她笑了,像一道明媚摇曳的光,衣袂飘飘往后退:“让我最后的样子在你心中还是美的吧!”她挥手,手摇秀发飞,一张黑白灼亮的小脸笑得像冬天的一朵暖阳花。“再见!”她最后喊了一声,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红色出租车轻灵地行驶在岁末更季的街头,扬起一路霜花,奔向又一片春光。
有些人,本来就只是你流年里的昙花一现。
何钟梁傍晚时分回到了王府花园。
家里只有两位老人守着电视。钟婷一见儿子就说:“看她们来了?那四口一大早就走了,说在咱家不方便。”还心有遗憾:“要还是儿女亲家才好喲,两娃儿就跟家住下了。”
何钟梁心不在焉点着头,疲乏地躺沙发上了。
钟婷关不住话茬,长吁短叹:“昨天那场车祸真是惨。电视台刚报道的,截至目前,已经死亡十五人,医院躺着在生死线挣扎的还有七人。另外伤伤残残的……”
三人不免都面有哀凄。
何国祥义愤填膺:“这货车司机真是罪该万死,祸害了多少无辜!这多少家庭这个年怎么过?”
“悄咪咪过。”钟婷嘘声:“县政府各街道办已经多方通知了,今年不准燃放烟花爆竹。龙灯杂耍这些一律停,更不能大张旗鼓大摆筵席了,违者重治。”
何国祥严肃着一张老脸,正正眼镜框,说:“谁还有那心肠,可好在伤亡者家属伤口上撒盐?”
钟婷捂胸口感叹:“万幸啊,咱熟悉亲近的人家,还好没听说有遇难的。我看见思竹和她妈,差点没憋住真想问,大冷的天又年关头,带咱孙去人多处凑啥热闹啊?要出一点点意外,还要不要人活了?”
她才想起来,推把儿子,饶有兴味:“你咋把那四口人带咱家来了?咋碰上的?约好的?”
何国祥无奈地看老伴:“约啥约,一天想些啥,无非就是赶巧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