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和光和俊儿两个带着御膳营的士兵来摆膳，赵玉泽和董云飞两个各自落座，他们俩都穿着铠甲，这布菜盛粥的活儿自然不方便做了。

江澄站在明帝对侧，刚把盆盖揭开，赵玉泽就低呼一声：“我没看错吧，竹笋炒腊肉？这都快过年了还有竹笋呢？玄武这边不是不吃腊肉的么？”

董云飞跟着惊讶：“这个螃蟹哪来的？还有这个虾，这个鲍鱼，我是回宫了吗？”

明帝看看江澄，调侃地问道：“澄之出去两天就去捣鼓这个了？”

江澄心虚地笑笑，没敢实话实说，只道：“这些都是成化郡树蕙县原来的县令给的，她是个酷爱美食的人，家中有个好大的温室，这些虾蟹鲍鱼都养在温室的池子里，臣侍就找她要了些。”

明帝听了，若有所思地问道：“除了朕这里，别的帐中也有吗？”

这个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江澄老实回答：“今个儿帅帐里的将校们每人加了一道菜。”明帝怔了怔，看来是更加疑惑了。看样子这事早晚瞒不住陛下，江澄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下。

他昨个儿接收树蕙县，封财库，放奴侍，都很顺利，可是最后想要籍没树蕙县中拥有奴侍最多的人家时，却遇到了难题，按县中奴侍名册，排第一的人家就是县令家，他刚命士兵过去查封，就见士兵报说县令的正夫带着两个孩子来衙门前求见，正夫说与他是旧日相识，他听了便传那正夫入衙来。这正夫居然是他当年在宁府时的贴身侍儿，他又惊又喜，那已经年过三旬的侍儿上前来哭着喊公子，他这才知道他离家后，原先的侍儿都被母亲打发出去嫁了人，毕竟是相府出来的侍儿，每个人嫁得都还不错，这个侍儿就嫁给了一个正在考进士的年轻女子，后来这女子虽未考中进士，却通过侍儿搭上了宁府的关系，轻轻松松地到地方上做了官，先做县丞，任满之后就出任了树蕙县的县令。

家中有奴侍的人家，这女子能仁善到哪里去？他刚想劝这侍儿莫再替这县令求情，哪知侍儿哭着跪求他，言道她再混账，也是他女儿儿子的母亲，他看看县衙中那被吓傻了的八岁的女孩、五岁的男孩，怎么也说不出抄家的话。

侍儿见他不抄家了，就大为欢喜，把家中温室的食材全部贡献了出来，边让人装食材边楚楚可怜地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要他再多照应一分，让这县令官复原职，此事涉及到官员任命，如今是柳笙在管，他自然不能答应，只把食材带了回来。

他原本没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他和柳笙虽然今年夏天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就定下了规则，每得一地就把当地奴侍最多的人家查抄了，好补充军需，但实际执行的时候并没有严格按照这个规则来，所以不抄这县令家他也没觉得怎样。可方才在帐中看到那么多的英武将领，就猛地心生警惕，将士们征战四方，无不盼着能得到封赏，可是他们这一年来所得的钱财有限，别说额外的赏赐了，连正常的俸禄都无法足额发放，这让将士们如何忍受？他之前知道这个问题，也跟明帝和柳笙说过等打下了玄武都城多查抄几家豪门好有钱财封赏三军的话，甚至提出把宁家抄了都可以，可是如今一个侍儿出面求他，他都狠不下心，那玄武都城中的豪门几乎家家与他沾亲带故，他到时候可怎么下得去手？

不过明帝没有开口问，他也不想讲，这件事他还是想回头单独给柳笙汇报，若是直接讲给明帝听，怎么看都有仗着后宫的身份来求明帝在公事上网开一面的嫌疑，这种公私不分的事正是他向来力求避免的。

用过了早膳，明帝伸了个懒腰，吩咐赵玉泽道：“玉儿给朕拿铠甲来，云儿不着急，朕等你。”赵玉泽乖巧地起身，董云飞则加快了用膳的速度。

江澄连忙问道：“陛下要去前敌么？”

明帝点头，很平静地道：“朕去观战，澄之半夜就赶路了吧，留在营中补觉吧。”

哎？江澄连忙摇头：“臣侍不困，臣侍还是陪着陛下观战吧，陛下等等臣侍，臣侍这就去穿铠甲。”

明帝听了，美好的凤眉微蹙，玉颜上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并没有出言拦他，只道：“澄之非要去的话，那就去吧。”

他听了有些疑惑，什么叫非要去？陛下不想让自己去么？可是别人都出营去攻城，自己留在营中算怎么回事呢？何况若是白天睡太足，晚上还能睡得着么？他这么想着就径直往董云飞的小帐篷中穿铠甲。

等到玄武的士兵耐不住挑衅，出城应敌，双方展开了一场白刃相接的殊死搏斗，他才知道明帝为何不想让他跟着过来，与以往凰朝和玄武势均力敌的拼杀不同，这次出城的玄武士兵没有大将带领，虽然人数上并不吃亏，可是战略和气势上都明显地被凰朝压制，董平南又急于立功，带着凰朝的将士不要命地跟玄武军士搏杀，他亲耳听到董侯大喊着“今日是封侯之秋，姐妹们，并肩上啊”，而后就看到凰朝的将士和玄武出城作战的士兵捉对厮杀起来。

尽管柳笙派人在战场上往来穿梭传话，跟玄武士兵说放下兵器可免一死，可玄武士兵大多家小在北境，此刻是宁可战死，也绝不后退，一方立功心切，一方宁死不降，这场仗很快就从激烈发展到了惨烈。

他只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一边是十几年来情意深厚的凰朝将士，一边是血浓于水的玄武将士，他闭了眼不再看，可是震天的喊杀声，声声传到耳朵中，他浑身冰凉，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滚落。

“澄之，回营休息吧。”他听得明帝略带威严地开口道，他摇摇头，战争还没结束，他怎能离开？而况他看了一眼明帝，明帝拿起了大刀，这架势是要去冲锋，明帝玉颜微冷，话说得有些严厉：“听话，回营去等朕，这是圣旨。”而后明帝不待他反应，就对着他身后的几十名亲兵吩咐道：“你们都陪江卿回营。”士兵们齐声应“诺”。

看来不回去不行了，他无奈地点头，低声说了句：“陛下保重。”又看了看赵玉泽和董云飞，嘱咐道：“你们俩照顾好陛下。”赵玉泽有些担忧地看看他：“澄澄回去睡一觉。”

睡自然是睡不着的，他回去与沈名菡、冯兆雪一起带着军需营的士兵们给大军熬制午饭，午饭尚未做好，他就听小兵们说向锦、陈语陌、顾璟、陆心妍几个正在集合所有的太医、医士，看来这场仗，凰朝也有伤亡，他坐在军需营帐中等得百爪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