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期间明帝不断地与夏离、何巧文两个闲聊，将她们俩的家世和武学渊源问了个底朝天，让这两位年轻的武将充分享受了被天子重视的陶陶然的感觉。他闲闲地听着，不甚在意地只管用膳，忽然听得明帝问道：“夏卿正值妙龄，家中母父可给夏卿定下婚事了？”

他连忙竖起耳朵听，只见夏离脆生生地答道：“启禀陛下，末将母亲说夫郎是要陪末将过一辈子的，一定得是末将自己看上的将来过日子才甜美，她和父亲都不曾给末将定亲。”

他听了不由得暗笑这夏离看着答得诚实，实际上话中含着套呢，她只提她母父不曾给她定亲，却并未提及她究竟有没有定亲，然而陛下也不是好糊弄的，多半会继续追问下去的。他这么想着，夹菜的手就停了下来，果然明帝接着问道：“那夏卿可有了心上人吗？”

这夏离自然是有的了，但高敬尚是萧忆月名义上的未婚夫郎，只怕打死夏离，她也不敢承认与高敬的关系，但陛下这般穷追不舍地问，或者是要给夏离说亲，天子亲自说媒谁敢拒绝？可是陛下所说的男儿绝对不会是高敬，这可有些麻烦，他用眼睛的余光注意夏离，这位年轻的女儿已经被明帝的问话逼得满脸通红，吭吭哧哧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明帝很有些好奇地问道：“这问话很难答吗？夏卿有没有喜欢的人，自己都不知道吗？还是夏卿不想讲给朕听，朕也没问什么私密的事啊？哪个年轻女儿没个喜欢的公子儿郎，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呢？”

明帝这话说得极为正大，也毫无失礼之处，凰朝上层女子向来不会过问未嫁男儿的心事，但对于未娶的女儿就没这么客气，她们经常嘻嘻哈哈地相互打趣，分享彼此的心事，谁喜欢了哪家公子谁要迎娶哪家儿郎，在年轻女儿的小圈子中从来都不是秘密，是以关吟一喜欢上楚遥，董雯几个就都知道了。如今明帝这么问，乃是把夏离当作可以一起闲聊心事的侍卫近臣，这实在是对夏离的抬举了，若是夏离没个痛快话，只怕明帝就要起疑了，可若是夏离说她没有心上人，那明帝接下来多半就要说亲了，这真是进退两难。江澄正替夏离发愁，便见夏离结结巴巴地道：“末将，末将已有喜欢的人了。”

江澄听了，不由得担心明帝会追问夏离的心上人是谁，他略有些紧张地看向明帝，明帝玉颜上有些失望，但失望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瞬间后便又温暖地笑道：“夏卿身手不凡又生得俊俏，正是年轻男儿的理想妻主，有心上人也就罢了，来日成亲朕给夏卿送份厚礼，朕的好媒就留着说与别人吧。”

夏离听了，起身道谢。江澄听到此处，一颗石头才算是落到了地上。

用过了午膳，黄一笛几个各自告辞出去，徐淳也向明帝拱手，她要去忙碌军务，明帝在徐淳走后，便站起身来对董雯道：“朕回御帐歇息，没有紧急军情，不必过来请示朕。”董雯抱拳应了，明帝带着凌影飘然而去。明帝一走，江澄就发现自己尴尬了，董雯帐中只剩下他一个，他断不能留在董雯帐里，可他去哪呢，他方才没有搭帐篷啊，军需营的士兵们还等着他午膳后一起回天岏县呢，他有些烦恼地跟董雯抱拳告辞：“我去御帐跟陛下说一声，待会儿就回天岏去了，阿雯多保重。”

董雯初始听他讲，脸上笑嘻嘻的，听到最后睁大了眼睛道：“陛下在这边，澄哥你干嘛急着回天岏啊？”

“我”，他顿了顿，面对着这个认识多年的朋友终究没说出敷衍的话来。

“澄哥，你这样下去不行啊。”董雯看着他，很有些忧虑地道。

他自然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有什么办法呢？再说董雯终究不是董云飞，他不能跟董雯谈论太多，当下笑笑，准备离去，快走到帐篷口的时候，听见董雯道：“澄哥，我后来一直在想，我当年得有多愚钝，才会不知道澄哥是陛下的后宫？我想来想去想明白了，不是我愚钝，是你太内敛了，你把感情全封在心里不说，你还什么事都不做。澄哥，你这么内敛，别人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虽说女儿家大多喜欢自己征服的，可你该主动些也要主动些啊。”

他听了鼻子发酸，知道董雯这话是肺腑之言，也没回头，只轻轻道了声：“多谢子雨，我知道了”。

出得董雯帐篷，他一鼓作气就进了御帐。明帝正在帐中书案后坐着看折子，听见他进来，头都没抬，随口问道：“江卿有事？”

他一下子就懵了，他有什么事？他什么事都没有，他就是想过来看看她，这也不行么？也不对，他的确有事，他想留下来，想与她一起用晚膳，想给她叠被铺床，想跟她说不要生他的气，不要因为喜欢了新人就冷落了旧人，不要因为一首词就疏远了他。可是这两样都不能说出来，他怔怔地望着明帝，半晌方才口不对心地道：“臣侍要回天岏县去了，来向陛下辞行。”

他说完这句话就觉得心里空落落地，酸楚得厉害，明帝在继续看折子，他站了一会儿，酸涩涌满了眼眶，泪水一颗颗落在地上，他转转身，用袖子擦了擦泪水，正要再次开口，便听明帝道：“天岏那边有沈卿有简卿，江卿不必急着回去的。”

是不必急着回去，可是他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不是么？他是比白虎皇子更加魅惑勾人啊还是比敏君嘉卿更加年轻灵动啊，有必要在这里碍陛下的眼么？他沉默不语，却听明帝继续问道：“江卿想回去么？”

他当然不想回去，可是送攻城器械的差事已经完成，他哪有理由赖着不走呢？然而要他说出想要回去的话，却又觉得有千钧重的石头压在舌尖上，他张了张嘴，愣是没有出声。

似是诧异他没有声音，明帝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了一瞬，那漂亮的凤目犀利地看着他，似乎要洞穿他一切隐秘的心事，他没来由地就慌张起来，低了头垂了眼，不敢和明帝对视。

没多大一会儿，明帝就走到他跟前来了，温暖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把脸颊上残留的泪水轻轻抚落，而后他听得明帝在他耳畔道：“不想回去就不要回去了，朕来这边没带玉儿也没带云儿，就是想要卿留下侍寝的。”

他蓦地抬头看向明帝，明帝无奈地一笑：“真是个傻子，非要朕把话说得这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