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做事就是快，他们辰正出发，巳时三刻到达静磊县，申时二刻就把封存财物、释放奴侍缴收慈幼银、贴安民告示一系列的活儿全做完了，让士兵把要运的银钱物资搬到车上，申正时分便和夏离一起带领士兵押运物资返程，何巧文则留下与昨夜已经入驻的黄一笛一起值守静磊，静磊县眼下是凰朝最北境的地方，自然需要足够的兵将防守。

刚踏上返程的路雪就开始下，初始时是小片小片的，芦花一般沾在在身上，人都觉察不到重量，两刻钟后就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鹅毛一般纷纷扬扬，整个天地之间一片灰白。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出门的时候忘了带帽子，这会子觉得脸上冰凉凉的。他看了看士兵们，军需营的几位跟他一样头上秃秃的，骑马走在他旁边的夏离和她所带的士兵却是帽子头巾装备得整齐，士兵们都是一色的黑漆团顶无脚帽，夏离则戴着一件珍珠结络紫色绣花短顶头巾。他看得甚是羡慕，军需营的士兵们也是一脸的艳羡之意，互相埋怨道：“你说咱们出门的时候咋就不知道戴帽子啊，明明每人都发了帽子的。”“别提了，我想戴来着，看你们都没戴，我就也没戴，后来见大人也没戴，我就想着今儿肯定不下雪，谁知道，哎。”他听了很是愧疚，身为军需营的长官，他出门前并没有怎么观察天色，害得士兵们跟他一起冲风冒雪，多少有些失职。

他正自责，听得夏离开口道：“前方有个镇子，来的时候末将见街上有几家店面，咱们不妨在镇上歇歇脚，大人买顶帽子，士兵们喝碗热汤，再赶路也不迟。”

他连声同意，士兵们听闻要在镇子上歇脚也都精神抖擞。不到一刻钟，就到了一个写着“年丰”的小镇子上。

镇子上果然有几家店铺，其中有两家都是成衣鞋帽铺，他亲自带着两名军需营小兵进入其中一家买帽子。老板娘子很是热络地迎了出来，把所有的帽子都指给那两个士兵看：“锦缎帽子四十文，加厚锦缎帽子五十文，漆金斗笠一百文。”两个小兵看看他，其中一个道：“大人您付银子，您做主。”

“加厚锦缎帽子，三十文，给拿十八个。”天冷的很，他也懒得讲价钱，直接问老板娘子要了个他心中能接受的价位。

“成吧，这位公子人爽快，小的就算是跟公子交个朋友。”老板娘子略一计算就同意了。

戴上帽子瞬间就觉得暖和了许多，他带着两个小兵去小饭馆中跟夏离汇合，夏离和士兵们各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喝得正畅快，他见状问道：“怎得不点饭菜，只喝汤？”夏离不答，只是把桌子上的一碗热汤推给他：“刚盛的，江大人尝尝。”

他端起来一看，这汤真是清汤寡水，只有几粒米和三两片野菜叶子飘在上边，别说肉了，一点油花都没有，唯一的优点就是够热，他喝了两口，再次问道：“这馆子不卖饭菜？”

“公子您说对了，我们这地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饭菜可卖啦，不是小的不想卖，实在是没东西可卖，米贵得跟珍珠似的，鸡鸭鱼肉就更不用说啦，七八月里就被镇子上有点钱的人家买来吃掉了。小店如今就剩下一袋镇店的米，有客人来，数着米粒下锅，配着干菜叶子给客人做碗姜汤，暖暖客人的身子好让客人赶路也就是了。”店里的老板娘子出来打招呼，他听得眉头一紧，问道：“你这饭馆都这样，那些贫苦些的百姓，可不是要饿死了？”

“今天之前应该都饿不死，毕竟就旱了这么一个夏天，家里有存粮的，存粮怎么着也能支吾到秋口，没存粮有银子的能去别的郡县买吃的，什么都没有的也能吃山上的果子野外的树叶，日子过得苦些，还不至于死人。今天之后就不好说了，这雪一下开了头，多半就下个没完了，这大雪天存粮吃光了，人也走不远，树叶也都落了，人肚子里没食儿，怎么能抵得住这严寒呢？”这老板娘子看上去五十多岁，瘦骨嶙峋，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他皱眉，向这老板娘子确认道：“镇子上的米行也没米卖么？”

“镇子上就一家米行，她家也早就没米啦，八月初就被百姓们买的差不多啦，到九月里皇上下旨，呸，玄武皇上下旨要沿南州郡的米行把米全部无偿捐给朝廷。”

“可是这奇山郡之前算不上沿南州郡吧？”夏离自这老板娘子出来，便一直在认真听，此时指出这老板娘子话中的漏洞。

“哎哟，这位小姐怎么这么天真，皇上不下旨，地方官尚且想搜刮民财，皇上下了旨那还不由着她们啊？九月底我们整个郡的米铺米行都把米粮献给了郡守。”老板娘子说着挥挥手，她身后一个瘦骨伶仃的伙计抱着一个大木盆过来了，这老板娘子拿起木盆中的勺子挨个给士兵们碗里加汤，加到他这里的时候，老板娘子问他要不要，他轻轻摇头，百姓们快被饿死了，他哪里还有心情喝汤？

当下放下汤碗，向老板娘子打听了米行的地址，让夏离在饭馆里坐着等他，他带了刚才的两名小兵，自去米行查看。

米行果然空空如也，他先以客人的身份问了一遍，又掏出官牌把米行用来贮存米面的库房查验了一遍，只见到一袋留着自食的米。米行老板娘子见他是个官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他哭诉她怎么被高敞一道圣旨赔了个干干净净，心痛得要死要活。老板娘子的话他自然是不信的，夏秋时高价售米，这老板娘子肯定赚了不少银子，只是后来运气不好，米面被高敞充公了而已，可要说赔得棺材本都没了，那是断不至于。只是别人哭得伤心，他也不好太过于无动于衷，当下和声安慰道：“这种霸道不讲理的事也就是玄武高敞才会做，你以后是我们凰朝的百姓了，我凰朝皇上深仁厚德，你以后本本分分地做生意就是了，不必担心有人会强抢你的米面了。”

这老板娘子听了，蓦地双眼放光道：“大人啊，能不能跟凰朝皇上说说，让我们赊点官府的米，好让百姓不至于冻饿而死啊。”

这可真是打蛇随竿上，他微笑：“从官府那里赊米高价卖给百姓，赚得银子再偿还官府的米银，你自己连个本钱都不用出就大赚一笔，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老板娘子讪讪地笑笑：“大人，小的也是怕饿死百姓嘛。”

他微笑，不再跟这老板娘子啰嗦，带着两名士兵去和夏离汇合，赶往天岏县。一路踏雪而行，酉时末终于到达了天岏县城北门，城门已关，他拿官牌叫门，方才进得城来。进来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见一个少年从街边的酒楼上飞跑着下来，拦住了他旁边的夏离的马匹，他勒马一看正是高敬，高小公子拉着夏离的马缰绳嗔道：“怎么这晚才回来？”夏离脆生生地道：“江大人路上访查了下民情，就耽搁了一会儿。这么大的雪，你干嘛还非过来等我啊？”

高小公子旁若无人地娇声道：“人家等你一起吃晚饭嘛，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人家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呢。”

夏离立即道歉道：“是我的错，下次再不让你等我了。”

“下雪了，我给你做的头巾正好用上了吧，暖和不暖和？”高敬娇声邀功。

“又暖和又轻便，你的手真是巧极啦。”夏离柔声赞美，丝毫不在乎旁边有人。

这两个甜言蜜语，他和士兵们站在一旁陪着个个酸溜溜地，当下轻轻咳了一声，高敬听见了，一个用力，跃到夏离的马背上，抱着夏离的细腰吩咐道：“赶紧走吧，澄哥急着回去见陛下呢。”

他听了真是忍俊不禁，反驳道：“谁急着回去啦，我不过是不想让大家在雪地里站着。”

“是是是，小弟说错话了，澄哥一心为公，澄哥最为大家着想了。”高敬调皮的回击他。

他微笑，跟这样贫嘴的男孩子真是讲不清道理，当下催动马匹带着军需营的士兵们把物资运往郡衙旁边的府库中，夏离和高敬则带着军营的士兵自回南郊外的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