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低声道:“这事挺麻烦的,一句话说不清,明个儿有空了细细给你讲。”
江澄心下疑惑,但也没有再问。
封赏过后,明帝以天气炎热为由,赐朝武和在京官员三日消暑假,殿中众人一片欢腾:“三日消暑加上月末休沐,可以一连四天不上朝不当直,真心舒服。”
“你知道什么呀,皇后生产在即,陛下没有心思处理政事,这才给我们大家放假的。”
“得了,有假放就行了,你还挑剔那么多。”
苏澈和关鸣鸾一个要陪李蔚,一个要陪徐淳,江澄索性直接回宫,才进得丽云殿,绍儿便跟他讲:“主子,昨个半夜皇上传了太医,两个太医都说,筠华殿主子有两个月身孕了!”
他听了忙去筠华殿探视陈语易,才走到院门口便见到明帝的玉辇,他暗道自己来得不巧,先去别处逛逛,再过来探视吧,哪知殿中陈语易已经看到了他,派小侍润禾迎了出来,他只得进去,先给明帝见了礼,才在一侧椅子上坐下,陈语易道:“我正说派人去找你,你可巧就来了,这么大中午的急着过来做什么?”
他微笑道:“我一回来就听见说文卿有喜了,当然要来恭喜啊,你却要派人找我做什么?”
陈语易脸上亦是掩不住的喜色,话却说得平淡:“有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男儿家谁还不会生养呢,我找你倒是有件正经事,今儿个家里派人过来托我,说是有位拐弯亲戚周公子,他妻主阵亡了,他就跟着去了,地方上报了贞夫,不知为何昨个他家里人打听到这贞夫的请旌公文被礼部驳下了,他家人连夜托了我母亲,想问问为何不把这旌赏给他?”
他尚未接话,明帝便道:“是个怎样的公子,居然如此义烈,说死就死了?”
陈语易道:“听说是个才貌俱全的公子,母家姓周,只有十九岁,膝下无女无儿,他母家是江州的,妻家是吴州的,两家都是当地望族,这周公子和他妻主鸾凤和鸣,最是恩爱的,哪知他妻主打玄武为国捐躯了,这英烈名录一送到家,他就哭了一场,当晚就上吊自杀了,这么年轻的男儿殉了妻主,还不该得座贞夫牌坊么?礼部何以驳回了呢?”
明帝听了道:“澄之刚回京还没来得及看公文吧?朕知道澄之是不反对殉节的,多半是手下人驳回的。像周公子这般重情的男儿当真是世上罕见,待礼部旌赏了朕再下道圣旨褒奖他,定要让他名扬青史。”
他听了暗暗感叹,明帝果然对此事不甚反对,当下并不回答明帝,只是抬头柔声问陈语易道:“文卿已经答应家里人了?”
陈语易摇头道:“这倒没有,我只跟来人说江大人不会反对表彰这等义烈男儿的,许是一时没看到,部里其他人处理的,等回来跟江大人说了,江大人自会办理的。”
他听了,斟酌了语气道:“文卿没有答应再好不过,这男儿是不能旌赏的,若是他们家再托府上求情,你便以有孕不宜理事为由推了吧。”
陈语易疑惑地看着他,没说什么,明帝问道:“这等重情重义的贞烈男儿,为何不能旌赏啊?澄之不是也想过在朕百年后随朕而去的吗?”
陈语易闻言惊呼道:“澄之居然打算将来给陛下殉葬么?这,这怎能行?”
他叹口气道:“你看,你一听说我要殉葬,便说这怎能行,可见文卿知道殉葬是要不得的。既然是要不得的,那礼部怎能旌赏周公子呢?若是旌赏了周公子,不就是告诉天下男儿,妻主死了最好跟着一起去,殉了妻主就可以得到朝廷的封赏吗?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仗才开了头,以后殉葬的男儿怕是会越来越多的。”
明帝摇头道:“一件事归一件事,殉妻之事终究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这位周公子既然已经去了,旌赏便是他应得的,至于以后会不会有人跟着效仿,那是别人的事了,跟旌赏周公子一事没什么关系。”
他听了叹息道:“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陛下?朝廷的旌赏便是民间男儿的行事标准,朝廷只是崇尚守节,绝大部分男儿在妻主死后便不再改嫁,日子过得再艰难,也都咬牙苦守,若是朝廷再推崇殉节,只怕以后男儿们在妻主死后就只有殉葬和守节这两条路了,改嫁怕是要被千人所指了。”
明帝皱眉道:“澄之既然不赞同殉节,为何要讲将来追随朕而去呢?澄之口是心非吗?还是只是这么说博朕心疼呢?”
陈语易忙道:“澄之岂是口是心非之人,陛下想偏了。”
明帝道:“朕想也是,澄之对朕一往情深,想要生死相随,这也是人情之常,可是澄之既然自己想要这么做,却不给这么做的男儿应得的旌赏,怕是有些矫枉过正了吧?这位周公子既与其妻情意相投,自愿随她而去,朝廷不旌表一下,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深情吗?”
他听了叹气道:“世上所有的卓节伟行,都是只可责己,不可责人,臣侍对陛下之心可对姚天,百年后真追随陛下而去了,那是臣侍的私德,可是臣侍身为礼部侍郎,若是赞成旌赏殉节之人,那便是化私德为公德,以责己之心责人了,这会给天下男儿带来伤害,对天下男儿不公平。”
明帝听了半晌无语,好大一阵子方道:“罢了,澄之所言是有道理的,姚天男儿已经够苦了,朕不能再开殉节这一条路了。不过澄之啊,作为朝中大臣,私德与公德应当是一致的,卿以后不要再提随朕而去的话了,倒不是朕不相信卿将来会这么做,而是卿若这么做了,即位嗣君必然表彰卿,那恐怕就会开启后宫殉葬的恶端了。”
他起身施礼道:“陛下教训的是,臣侍之前想法偏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