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殿后殿。
童寿将手里的巾帕递过去,童滂端着盏茶候在一旁。
宫挽晨净了面,将巾帕放童寿手上,再接了童滂递来的茶,坐下问道:“今日可有闹起来?”
“禀陛下,未曾。”童滂勾着腰背,细了声音说,“奴才按陛下的吩咐,一早送上跪垫、香茶,备好糕点,也让人撑了伞。不消片刻,大人们便都自行离了宫。”
勾起唇角,笑容不达眼底,宫挽晨“嗯”了声,慢条斯理地用杯盖轻拨了下茶面,喝下一口。
一旁大肉墩子童寿扁了扁嘴,颇不乐意地说道:
“要奴才说,陛下也太纵容那些老臣了。一个个自命不凡,还真以为是在做了不得的事。陛下纳妃不纳,与他们何干?洛阳有旱,淮北生涝,怎不见他们这般着急?说白了也不过是想借逼陛下纳妃,为皇室开枝散叶之名,博个响亮的好名——哎呦痛!童滂你做什么拧我?!”
收回拧童寿腰后肥肉的手,童滂笑容妥帖,向浅笑喝茶的皇帝关怀道:“陛下今日想必没用晚膳,御膳房一早便备着了清粥,陛下可要用些?”
将茶杯放案上,宫挽晨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朕不饿,你们且先下去吧。”
童滂垂了首,只道一声“是”,拉着尚在委屈揉自己肉肉的童寿,弓腰便向殿门倒退。
正当一脚迈出了殿门那高槛,就忽听里头传来他们家陛下低柔悦耳的话音,唤一声:
“童寿。”
童寿立时停下,候在殿门处,应道:“是,陛下有何吩咐?”
童滂也随之站停,依旧规矩地弯着腰背,没敢抬起头来。
里头宫挽晨的话音再传出来,语气懒洋洋的,含着笑:“你以后啊,每日饭量还是多加几桶,那张嘴着实不适合用来说话,还是适合用来吃。”
眨了眨眼睛,童寿一脸懵然,一时半会儿,竟想不明白他家陛下这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
童滂叹口气,听里头再传出一声“下去吧”,方拽了童寿的胳膊,将人拖走,准备带去好好骂上几句。
他就想不明白了,他们每天入口的分明都是一样的肉,怎么童寿这脑子里长的就尽是草?
近身太监退下,殿门关上后,宫挽晨才起身,褪了一身在城外染了灰土的锦衣,换上黑底金龙的帝王常服。
她走入槅扇,行至龙榻前,转动榻背左上角的昂首龙头。
不一会儿,龙榻后便开出一四四方方的地洞,里头隐现微弱的光火,可见一段下去的石梯。
宫挽晨取了盏莲灯燃上,右手端着,左手负后,略微低头,顺着石梯,缓慢走入了地洞中。
一路幽长黑暗,过了两处转折,方见到下头空阔的石室内光火通亮。
石室中央,一布衣男子被捆在椅子上,嘴给堵住,神色惊恐,三名玄衣女子面色冷寂如霜刀,立在他身后。
宫挽晨瞧见了人,寒眸中不禁浮起一丝兴味。
她脚下步子快了些,唇角也慢慢扬起笑容。
三名玄衣女子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是她,又齐齐低头唤道:“主上。”
宫挽晨没应,视线落在那被捆椅子上的男子身上,仿佛这间石室中,再没有比那男子更吸引她注意的存在了。
将莲灯递给一玄衣女子,宫挽晨笑着斥责:“怎能如此待客?”
说着,她便走到男子身后,亲手为他解了绳索。
静立着的三名女子齐齐低下头,无一敢有异议。
男子被解了绑,立马将嘴里的布条扯出来,泪涕横流,人也没看清,直接就给宫挽晨跪了下去:
“大人您放了我吧,你们一定是捆错人了啊,放了我吧大人。我就一普通的小百姓,一没得罪过谁,二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求求您了,放了我吧,我给您磕头,给您磕头……”
咚,咚,咚……
连续的磕头声,在寂冷的石室中,清晰得有些诡异。
宫挽晨脸上挂着极温和的笑,将人搀起来,扶去椅子上。
后面安静站立的三名女子一见她亲自扶人,忙想上前代劳,却又被她抬起的一手止了行动。
宫挽晨和颜悦色地安抚男子:“先生别怕,是朕疏忽,没吩咐清楚,当是请您来,而非用捆的,倒是叫您平白受了惊吓。”
男子听着这低柔清朗的嗓音,恐惧渐褪了些,少顷,又忽听闻眼下扶他的人自称朕。
他心下震惊惶恐,下意识要抬头,可头刚一偏,便直直对视上一条狰狞的五爪金龙。
龙身腾飞于一片漆黑上,龙须张扬,龙目剧睁,栩栩如生,就仿若是条真龙,正于黑夜中搅弄天地乾坤。
男子身子霎时一软,险些又要跪下去。
幸亏宫挽晨手劲大,已将人提起,没让他再给她跪下,而是瘫在了椅子上。
宫挽晨松了男子的胳膊,朝后退上一步,又朝旁一抬手,一方丝帕便递到了她掌中。
她施施然落座,立着背脊,一边用丝帕擦手,一边温和地望着男子,开口道:
“先生还请宽心。实在是朕久居宫内,不便出行民间,又急于见先生,方才叫人深夜将先生请来此处,若是她们之前有何得罪的,朕在这里便代她们向先生道歉了。”
男子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摇头:“草、草民不敢……”
他这会儿稍微喘过了那口气,身子虽还软着,脑子却是清醒了些,忍不住偷瞧了眼对面的皇帝。
只这一眼,便再次惊得失了神。
睁目张嘴,被惊艳得一脸垂涎痴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