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澈却不动，半晌张口道：“将军……”

沈毓眉头微皱，挥手叫退茶童。透过氤氲的水汽，他凝视着殿中那个本该最亲近、如今却连坐在身边都不愿的人，和那总是挂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的脸。

沈毓挽起袖子一哂，拿起茶杯道：“你还是不愿叫我一声兄长。”

水汽盘旋升腾，茶香和沉香融合成了苦涩中带着微甜的醇厚味道，挟人往久远的过去逆流而上。朦胧中，逼仄的柴房里，一个高一点的小男孩摸着另一个矮个小男孩的头顶问：“千澈，长大以后你想做什么？”

矮个小男孩眨巴着琥珀色的眼睛：“哥哥，我想做将军，一个大将军！”

许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大小真的只是一个度量单位而已。矮个小男孩双手在黑暗中划了一个圈，转瞬，觉得不够大，又从头到脚划了一个更大的圈。

高个男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此时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搜查的声音。

他赶紧捂住矮个男孩的嘴巴，用口型道：“别怕。”

矮个男孩握住高个男孩的手，似是从交握的手心里汲取到无限的力量，抿着嘴懂事的点了点头。

那个男孩和眼前青年神色如出一辙，却又不尽相同。沈毓回过神来，问起正事：“闭关结果如何？”

沈千澈耸耸肩：“还是老样子。”

手中茶杯似有千钧重，压的手腕发颤。滚烫的热水溢出来，烫的沈毓眉头更紧——再不尽快，弟弟的命就要保不住了。

他起身把住沈千澈脉门，一如既往的灵力低微，体质差到不像一个飞升了的仙。

沈毓犹豫片刻，说：“还没想起来？”

“你都问了很多遍了，”沈千澈抽出胳膊，眼中浮上少见的迷惘，“当真是记不得了。”

沈毓手僵在半空。

沈千澈发觉刚才的动作过于疏离，声音软了一点：“只能想起来一些片段，片段中的人和物，都是一团虚影，怎么看都看不清。”

“你要尽快把它找回来。”沈毓沉声道，“我渡给你那一半本源之力，能保得住你一时，却保不住你一世。找不回它，你时刻都有殒命的危险。”

这话已听了无数遍，沈千澈颔首表示知晓。

“能是怎么丢的呢？”一提到“它”，沈毓就开始絮絮叨叨，“以你的修为，别人绝没能力强抢过去，难道是给你下了毒？下了蛊？下了咒？还有谁有这个能耐？对了……”

“注意，别叫别人发现了。若被人知道你没了它——”

沈毓声音陡然转低：

“仙界也容不得你了。”

月色迷蒙，院子里的仙侍掌上了天灯。一股无力感涌上四肢百骸，沈毓深深叹口气：“好了，我会想到办法的。”

沈千澈抬步送沈毓，突然府外传来急急的跑步声，停在门口急促喊道：“天珩将军在里面吗？”

“真没规矩！”沈毓脸霎时拉了下来，“也不知道先通禀？”

沈千澈心想，自己这个天祝将军府一向如此，各路人马在自家门前都会失了规矩。

他也不恼，只吩咐道：“知锦，去吧。 ”

不一会儿，知锦就将一名只着战甲未戴头盔的小将领了进来，行色匆匆，料想是被临时派遣过来的，还没来得及穿戴整齐。

小将躬身，衣裳出自神宵殿，沈千澈没为难他，询问道：“怎么了？”

他刚从梦中被拉出来，还有点晃神，自顾自道：“沈将军，下界出了件大事，仙帝紧急召见！”

说完了，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听到的不是沈毓的声音，而是一个清朗的声音，猛地抬头。

又将身子压的更低：“沈……小将军？”

果然，“那个废物”一千多年没出现在人前，大多数都以为他已经身死魂消了。

小将微微侧头，用余光去打量身前的男子。灯火葳蕤，暗黄色火光跳耀在他周身，勾勒出清晰的面部轮廓和俊秀挺拔的身姿。五官立体，鼻梁挺直，尤其是一双眼睛，深邃如潭水，多看一眼就会沉溺。

却不见曾经的英气，而是像一棵树。

——一颗濒临死亡的树，外表看着无事，根已经腐烂到底。

沈千澈没在意小将隐晦的目光，说实话，他从没在意过别人的目光。虚托起小将的手，端起架子道：“免礼，快去禀报下一位吧。”

已被人瞧到自己出关，躲也躲不过去，沈千澈从容的出了门。一路上，众仙大多只着常服，简单束发，未及佩冠，趿拉着鞋。披头散发、目光呆滞者也有之，看来全都是在热乎被窝里被揪出来的苦主。

沈千澈走在道路侧面阴影里，随眼一扫，前面小仙君着一身青衣，后背绣有八卦的图样，这是司命殿的统一服装。

小仙君面色凝重，左右看了一眼，似是看到了熟识的，挥挥手小声招呼道：“妙臻！”

左边小沙弥噔噔噔跑来，双手合十道：“阿楚，这是怎么了？”

“城……有魇……死……”那位被称作“阿楚”的俯在小沙弥侧脸，耳语了一阵。

司命殿消息最是灵通，他应该是在跟妙臻透露情况。妙臻听完大为诧异，惊呼道：“阿弥陀佛我的个天啊！”

这一句把周围目光全吸了过来，他拍拍胸口压低声音道：“全死了？不能吧，那么大一座城！”

“不仅是死，而且死无全尸。”说完，阿楚哆嗦了一下，“全都啃的只留骨头架子，肉都不见几丝！”

妙臻痛心疾首：“宗门呢？”

“别说那些凡人了！”阿楚似是难以启齿，顿了一下才咬牙道：“司命大人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派下去四位，八成是……也完了！”

这番对话不偏不倚落在了沈千澈耳朵里。三界几千年来一向太平，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他们口里说的城是被什么东西屠戮的，确实已经很久没出过这等规模的惨案。难怪仙帝大半夜也要把人叫过去。

沈千澈心存疑惑，不由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嗯？”。

声音很小，但感官通达的仙人们都听到了。阿楚刚发现身后还有个人，从没见过，想套个近乎，问了一句：“这位哥哥是？”

阿楚年纪不大，灵光也较稀薄，一看就是刚飞升没多久的小仙。可能听过沈千澈的丑事，但没瞻仰过“那个废物”本尊。

沈千澈张嘴刚欲回答，一阵脚步声靠近，伸脖子看了一眼，怔了一下，阴阳怪气的替他回答道：“呦，这不是我们天下无双的沈小将军吗？活着出关了？”

话一出，四周声音戛然而止，连带着脚步声都轻了不少。沈千澈瞥了旁边人一眼，是个侧面有些阴柔的青年，却怎么都想不起何时得罪过这么一号人物。

看到这个千八百年没出现过的面孔瞬间，众仙脸上表情精彩纷呈，打哈欠的不打了，揉眼屎的也不揉了，纷纷快步过来。

很快，二人被围成了一个圈。沈千澈走出阴影，阴柔青年直直堵了上来，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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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新作者，新文章，望多多支持</li></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