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撞声过后,房内寂静无声。
刚刚还在全力扭打的两个男人,此时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彼此,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关山月讷讷地叫了声:“幕幕……”
被扯掉面具的苏幕静静地坐在对面,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关……山月?”
下一秒,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怎么会是你?”
没人回答对方的问题,房间再次恢复安静。
关山月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幕,眼神里仿佛藏着一只被压在深海下万年的巨兽,叫嚣着突破重重狂风骇浪,越出洋面,重见天日。
直到对方先开口,他才收起心里翻涌的情绪。
“你就是冰鸮?”
“是我。”
“……”
“幕幕,你……”,关山月欲言又止,“你下海了?”
“你他妈才下海了!”
看到苏幕微怒的神情,还是像从前一样,不开心时会下意识轻咬下唇、眉头轻蹙,关山月只觉得四肢百骸仿佛有一股暖流蹿过,心里那头巨兽温顺地潜伏回黑暗海底。
扭了扭脖子,放松了一下紧绷的四肢,关山月起身去倒水,他现在只觉得比刚刚还要口干舌燥。
苏幕也把因打斗而几乎全被解开的睡袍整理了一下,白皙的皮肤被重新包裹在柔软的织物中,阻断了关山月炽热的视线。
想询问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想问问他这些年去哪里了,在做什么,身体恢复了吗,有全新的生活了吗,有……想念过自己吗。
可话到嘴边,又被关山月生生咽了回去。
问那么多有什么用呢,他们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苏幕接过关山月递给他的水,拿在手里轻轻摇晃了几下,然后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关山月还记得他不喝酒,所以只倒了普通的水给他,还是不冷不热的温水。
自己所有的事情,这个混蛋还全都记得。
“不怕我给你下药吗?”试探性地问对方,关山月心情颇好地给自己的杯子里添了点香槟。
“下什么药,媚药?”苏幕用关爱残障人士的眼神看着坐在床头的关山月。
“媚药对你没用。”
“媚术对你也没用。”
“那你刚刚干嘛……”
“我哪知道冰鸮是你?”
心情立刻晴转多云,并且还是即将狂风大作的浓密乌云,关山月没好气儿地问:“怎么,不是我的话,你们现在是不是都在床上大战八百回合了?”
苏幕觉得好笑:“关你什么事?而且这才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八百个回合?没看出来关老板现在早泄这么严重啊?”
关山月被苏幕气乐了,心想这个小傻瓜,还是这么磨人。
苏幕心里也在想,这个大傻逼,还是这么智障。
“你来干嘛?”他还是没忍住地问出来。
果然,对方如自己所想地那样翻个白眼说:“无可奉告。”
“那你……”
“别老问我,先说说你,你怎么变成犯罪团伙的头子了?”
我一直以为你早就按照人生最初的计划,像关家世世代代那样,像你从前给自己设好的目标和理想那样,在世界上不知哪个角落为国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要是让陆悠然知道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起来的‘枭’被你叫做犯罪团伙,他现在就能上来跟你拼命。”关山月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仰起头把最后一点香槟吞了下去。
“我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陆悠然躺在沙发那儿作威作福,德行一点没变。”苏幕道,“而且智商也依旧没进步。他看了我半天,最后把我领到二楼的包间,我以为他就是冰鸮,还想就这二五眼,连我都认不出来,我一度怀疑他养的这帮小麻雀可能都撑不到年底发奖金。”
听到苏幕给外界尊称“十一猛禽”的杀手们叫做“小麻雀”,关山月笑出了声。
“我这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关山月顿了顿,“还是说说你吧,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你现在是‘那边’的人?”
苏幕不置可否,开口问:“你是怎么识破我的?”
“最开始我用了读心术,可是什么也听不到,原本我以为是你在发呆,脑子里空空如也而已,可后来我跟你说让你回去的时候,你脑子里竟然依旧是空白一片,这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你不是在发呆,而是屏蔽了我的读心术。”
“这世上可以屏蔽我读心术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其中一个就是你。”
“就在我想进一步试探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点不受控制,一心只想……”关山月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只想上你。”
苏幕眼皮跳了三跳。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毕竟我们曾经做过那么多训练,所以我第一时间明白了你不是普通人,因为你在使用媚术。”
“幕幕,你为什么会易容?你是怎么通过陆悠然的监测的?你……”
你是来找我的吗……
只要你说你是来找我的,什么杀手组织,什么复仇计划,我通通可以不要。
我只想要你。
“关山月,对不起。”苏幕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
城市彻夜不灭的灯光打在苏幕脸上,让关山月想起十年前站在舞台上的苏幕,那是新生大会分班的时候,那天的苏幕,是关山月心中永远无法忘记的少年郎君。
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苏幕左手边就是关山月之前躺过的榻,浅灰色的外套还放在那里。
“小月。”苏幕轻轻唤道。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的关山月猛地抬头,他盯紧苏幕的眼睛,好像那里隐藏着无限的光明,那里就是他的未来,他从过去到现在都求而不得的未来。
窗户被打开,凛冽的寒风吹进屋内,苏幕乌黑的发丝扬起,遮住了他眼底最后的温柔。
“小月,生日快乐,我们来日方长。”
话音刚落,苏幕纵身一跃跳出窗外,消失在夜幕里。
等关山月赶到窗户旁边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连个人影都没有。
就好像苏幕从没来过,刚刚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黄粱美梦。
关山月拎起浅灰色西服外套,果然发现里面的U盘不见了。
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关山月对着窗外自言自语道:“苏幕,我们来日方长。”
几砚昔年游,于今成十秋。
十六岁的关山月,还是个高冷的中二少年,一心刻苦修炼,梦想有朝一日成为国家利器。
十六岁的苏幕,却是个心机男孩,表面上得过且过,但心里幻想将血脉里的媚术发扬光大。
可时光荏苒,造化弄人。
十年后,他们一个站在国家的对立面,成为游走在法律边缘、见不得光的冷血杀手;而另一个则丧失血液里与生俱来的全部能力,沦为最无用的“普通人”。
春日绿意,夏荫蝉鸣,秋日晴空,冬雪簌簌,万物每年都在轮回,无声无息,仿若静止。
苏幕还记得那片大海,十字微光,粼粼于波。
那时也是这样一个冬天,海川的岛屿不似繁华都市,头顶仿佛永远都是晴天,屋外海风呼啸,明晃晃的日头打在课桌上,温暖了身边少年那总是冰冷的双眼,恍惚中让苏幕觉得这样的时光,可以日月经天,千古不变。
可他还是明白,流逝即永恒,所有人的青葱年少都会在每个嬉笑怒骂的日子里呼啸而去,永不回头。</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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