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谓是一朝风云变幻,他从至尊跌落,困守三年,你没了父祖荫庇需顶门立户,你们两个也算难兄难弟,可朕忽然间就看不透。是你蠢点蜕化太明显,还是他哀大莫过于心死?”德嘉帝说着回想起来谢恩的大儿子,那恍若戒尺刻画出来的言行,让他感觉到陌生。
“皇上,您的形容词,微臣不敢苟同。”他只是追求大道,遵从本心,放飞自我,否则演戏而已,他贾敬会输不成?只不过时时刻刻带着假面也无聊。
“意思差不多就好。”德嘉帝抿口茶润过嗓子,“你也当爹,知晓儿子,不止一个儿子盼望你早死,是什么心情。”
“微臣没这个福分。”
“放肆!”德嘉帝将茶盏朝人扔了过去,怒喝了一声。
茶盏碎裂,听起来触目惊心的,伺候的宫侍,便是戴权也大气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无声的跪地。但贾敬却是一脸麻木状的跪地,还继续火上浇油着:“皇上,心情不好发泄出来就好了。挂念安王殿下,您自己去看看便可。双方互相僵持着,何必?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
没有那一句“皇上息怒”,德嘉帝听着倒是心情好了些,真性情露出了些来,拍案,怒火燃烧着,一字一顿,抑扬顿挫:“朕不去!朕不是皇帝,也是他爹!一点点,可以说是亲手养大的他的。”
说起来,德嘉帝就忍不住心酸,“那么多子嗣,我就独待老大最好,天寒穿衣,天热脱衣,无时无刻不关心着。贾敬,你也打小在宫里,就你那脑袋,也记得的吧,朕……”
瞧着德嘉帝有长篇大论的架势,贾敬硬是嘴角挤出一分笑来,和声打断,“皇上,微臣有句话想说。不是所有人都像珍儿,还有恩侯那种,心大的,就算是监视,他们也能理解成保护。没准还会嫌弃人不够多,不够让他出去炫耀。”
“朕不是监视!”
“微臣知晓,但是这些举动在旁人眼里会如何?”贾敬感觉自己就像老妈子,特操碎心,耐着性子,又拿自家说事:“就像贾赦贾政他们兄弟两,闹得够僵,完全撕破了脸皮了。所以有些人便觉得是可乘之机,能够利用贾政来对付贾家。可他们忘记了一点,贾政姓贾,他能够被赐官也源于贾。一个人再蠢,也不会忘记自己荣华富贵的来源。”
举完例子,贾敬喘口气,抬眸扫了眼龙颜,估摸着人依旧如鲠在喉,一口气憋着不上不下,默默吁口气,下猛药:“您与殿下,除却人言可畏一点外,微臣私以为,你们之间不是父子君臣的提防,反而最为重要的分歧是在政见不合。您希望他温和守成,巩固好不容易迎来的盛世;可他看似温和却是步步带着杀伐锐气,立志改革。”
德嘉帝直勾勾的看向贾敬。
迎着人锐利的目光,贾敬不躲不闪,“其实这事,微臣也经历过。父祖希冀贾家延续荣华,所以让我从文,科举出仕。恩侯走风雅路线,懂金石古玩,存周也是科举出仕。我们一开始便被安排了日后人生道路,一眼望得见自己五六十年后过得什么样子。所以,微臣自打为父后,便不太愿意拘束着珍儿。不是因为他生得好,只是在尽自己的最大努力,避免他重复父辈被束缚的老路,让他有独立自主的思考意识后,能够自我的选择合适的道路。”
德嘉帝静静的看向贾敬,沉默了老半天,眉头渐渐拧成川,又缓缓舒展开来。最后才开口问道:“你不要贾家的荣华,不想贾家的富贵传承下去?”
“世上无千年的世家,哪怕是孔家也有内孔外孔,南北孔之分。”贾敬一脸冷漠:“儿孙自有儿孙福。人活当下。”
“贾敬,”德嘉帝听得出人未说出的话语—也没千年的帝王家族,不由得咬牙切齿,“你好大的胆子!朕……”
骂了大半时辰,德嘉帝扫过跪地,面色依旧冰冰冷冷的贾敬,感觉自己一拳似乎捶在棉花里一般。不由得愈发气性大了起来。
儿子臣子,一个个死鱼脸的。
他不会另外找人啊。
又不是唯一选择!
于是一个时辰后,牵着自己一双幺儿,德嘉帝又去寻了干儿子,带着三逛街吃喝玩乐,买买买,顺道去看看那话本销量如何。
“哟,可怜的。就卖出两本啊?”瞧着房最中间就摆着的话本,德嘉帝打听过行情后,看了眼点头哈腰的,小心翼翼的掌柜,撇撇嘴,“小贾,付钱吧。算黄二爷支持小年轻,全家一本看一本送还有一本垫桌脚,掌柜的,包个三百本吧。”
年掌柜差点趴下,笑容都维持不住,“爷……爷,这是话本。”能别用买菜的语气吗?
“爷家大业大不成?”德嘉帝觉得这个掌柜太装了。明显刚才一听贾珍称呼,就知晓他是谁了,现在竟然还敢嫌他买的多。
“十七十给他算算咱家几口人。”
十闻言,当即板着手指认认真真数过去: “各……房姨娘三十六人,子十,义子一人,女二十二,孙子辈五十六人。曾孙两人。”刚收过压岁钱,他记得清清楚楚的。
“共有一百三十五。”十七脆生生总结道,“乘以三,就是……”
“四百零五,掌柜的再去拿。”贾敬一掷千金着,毫不犹豫开口:“给添个整,拿个五百本。多余的就权当给黄二爷烧着玩。”
年掌柜肉脸都吓僵了,结结巴巴,实话实话:“敬老爷,小得就印了三百本。怕卖不出去。”哪里知晓有大金主啊!
不对,好像是他们老爷付钱。
这账……不敢细算亏多少。
“爹,你冷静啊!”贾珍说完,又扭头看德嘉帝,一脸哀求:“义父,宰大户不能这么宰的。这还没一时辰都小一万花出去了。”
“你爹他自己说的,不用给后世子孙留钱。你一个独苗几辈子都花不完家产。干爹替你花花怎么了?瞧你爹大方的,再看看你,小气。”
“只要二爷能开心就好,一掷千金又如何。”贾敬说着还诡异笑了声。在听到这一大家子的人数,他忽然就神清气爽,有种羽化飞升的舒、爽。
德嘉帝:“…………”总感觉自己好像愈发不开心了!
“没错,能让朕开心是你的福气。给朕加印。现在有的,小贾你给我扛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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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一行人耀武扬威的进坊,又耀武扬威的离开,贾赦默默放下遮脸的,呆呆的开口,“那是我敬哥?”
他敬哥竟然大包小包全自己拎着进去,然后出来更是宛若后世农名工,扛着大大的蛇皮袋。
“敬……敬哥是得罪老爷子了吧?”穆莳小心翼翼着揣测着。他今日受邀前来参加贾赦话本售卖会。
他们“微服”坐在坊对面茶楼雅间,能看见慕儒铺进进出出的人。岂料等了半天,就见到如此惊悚的一幕。
真惊悚啊,下人一串空着手,贾敬毫无风度,扛着麻袋。
也不是说贾敬不能扛东西,只是在他的印象里,贾敬总是风姿翩翩的。
“那也太惨了哇。”贾赦有些心疼,“我敬哥怎么能干这么糙汉型的活。”
“…………你能不能注意点说词?”穆莳白个眼,转眸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谭礼,道:“谭先生是把这精修过一遍吧?”
这修改后的手稿,贾赦特么还真信守诺言,给他送了过来。
看完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谭大师不愧是大师,武能抓鬼驱邪文人提笔写本。
人才啊!
可惜就眼神不太好。
“这是合著。”谭礼看着封面上两个并排的笔名,眸光柔和了一分,和声道。
穆莳:“…………”
穆莳看了眼谭礼,又看看自家发小,嘴角抽抽的打算起身告辞。难怪不拉贾珍一起来呢,合着是因为人太小,还没成婚,不能当着他的面秀。
结果塞他满嘴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