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庄主深吸一口气,叹道:“当真是‘战场还须父子兵’……我服了。”原庄主催促道:“翼儿,你先带着承王殿下跟平叔叔离开,这里……交给爹来善后。”
上官耀华每临险境,向来是那一只逃得最快的兔子。但此时望着厅中情形,竟头一回有了种依依不舍,不愿立时离开之念。至于那不舍的源头,却是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迟疑道:“咱们这就走了?等海水灌入,这庄园倾颓欲倒,平小姐又无意识,那是必死无疑的了。你们难道不管她,任由她在此自生自灭?”
平庄主咳了一声,既已恢复几分力气,又来了同上官耀华不罢休的气焰,道:“那是我的家事,不劳承王殿下多管。你可是千金贵体,不能在此出了意外。还不快走?”
上官耀华急道:“这……那怎么成?”原庄主深叹一口气,道:“承王殿下,你应该懂得,舍弃也是收获之理。如今瑜儿药效未过,咱们却等不到那个时辰。无论如何,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牺牲一人,总比咱们四个同时丧命……来得划算。”
上官耀华皱眉道:“是么?或许对我们来说,有命溜之大吉,确是好事。但对平小姐呢?她是做错了又怎样?常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不怕犯错,也不怕没有愧悔之心,怕的只是,旁人不肯给她改过之机!”
原翼拉着他手臂,听得他这番话,也不由微受触动。从前他只道上官耀华是个品行低劣的官宦子弟,一向心存轻视,唯有此时,才真正以正眼打量起他来。道:“好,上官兄,你先离开,待会我来照顾若瑜,可好?”一手扶着他,另一手扶着平庄主,艰难前行。原庄主见他三人到了洞口,也随即紧跟上去。
四人一齐钻入,上官耀华心头却总是沉甸甸的,时不时回头张望。又见几块大石滚落,海水平面又升高不少,忽然甩开原翼搀扶,转身向厅中狂奔回去,一路闪避着砸下的土块。平庄主愕然道:“这小子是疯了!他回去送死么?”
上官耀华叫道:“你身为父亲,竟要亲手放弃女儿性命,还说得道貌岸然!你们……你们都是一丘之貉!知道若瑜为何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你这个了不起的爹爹,从小到大,对她忽视太甚所致!你让她从小在孤独的环境中长大,一心一意的努力、表现,只想换得你眼光的片刻停留,以及只言片语的赞赏。而你,你眼里只有权位,只有无尽的野心和欲望,真就如此吝啬,给她一点父爱,多抽出些时间陪陪她,对你而言,就有那么困难?”
说着转向平若瑜,动容道:“若瑜,我知道你听得见,既然对不起你的是这个世间,受折磨的就不该是你。你应该好好张大眼睛,看看身边这些所谓的亲戚、朋友,会是何等的冷血无情。你就该活着让他们付出代价!你想做武林盟主,这没有错,只怕那些口口声声敢为天下先的伪君子,十个倒有十一个想做盟主。你就更不该轻易被打败,不是以药物操控,小小一个禅位之礼,给人拆穿了就唱不下去。我告诉你,在这世上,谎言永远包裹着光华外衣,什么公道正义,什么邪不胜正,究竟谁是正,谁为邪,历代置评,还不是站在得胜者的角度看待?你想等到体力耗尽,独自可悲的死去,得到别人几滴一文不值,惺惺作态的眼泪?那怎配用以葬送你?再别动不动就干什么陪葬的蠢事,因为这些人……”扫视着厅堂中在水面浮动的尸体,冷冷的道:“没有一个值得你跟他同归于尽!”
平庄主心下又是哀叹,又是不忍,道:“她已经没有意识了,你跟她说得再多,都是白费口舌!”上官耀华冷冷道:“一向如此么?”平庄主倒给他这没头没脑之语唬得一怔,道:“什么?”
上官耀华道:“我说你永远是如此自以为是,以自己一厢情愿的主张,随意论断她的思想,指责她的作为?在你眼里,她不是你的女儿,只是一件给你随取随用的工具吧?她的意识,又不是今天才丧失的,你不也是一直津津乐道么?而今会为此恐慌,那也不过是因为,一向柔弱可欺的小绵羊,突然具备了足够的武力,得以反抗牧人而已!”
平庄主大怒道:“你这小子……怎敢如此放肆?”一口气提不上来,又咳出几口鲜血。
上官耀华却不再搭理他,轻轻扶住平若瑜肩头,直看入她双眼深处,柔声道:“若瑜,我不相信你真的没有意识。难道你甘愿就这样死去,就此让你的梦想成空,将你的一切,都带到坟墓里去,永远埋藏在黑暗的地底?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为了得到你爹的一点好感,你不惜哗众取宠,一面糟践着自己,同时又在全力争取。他重男轻女,你就换上一身男装,行走江湖,想以此证明,你并不比任何生就男儿身之人差,是不是?甚至只要你尽了力,也可以成为这世间霸主?当武林盟主,并不是你的追求吧,真实的你,只是个需要人来好好疼爱的女孩子,就跟任何同龄女子一样。但不论怎样,都要活着,活着才能够拥有一切。自作了断,即使拉上再多权贵,都是做了一笔最赔本的买卖,因为别人只是赔上投入的钱财,只有你,是自行蚀尽足以翻盘的本钱,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平庄主皱眉道:“你不要碰她……当心她再要伤了你。”平若瑜服药后的能力有多强横,是他曾亲身领教过的,要是上官耀华当真伤在她手下,对江冽尘也不是交待。自己此番重伤,不经个一段时日,怕是难以痊愈,再无力来同他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