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的报时钟一响起,克莱曼汀就睁开了眼睛。思虑过重,一夜浅眠,可她现在了无困意。洗漱完以后,她拉开窗帘,望了眼黑黝黝的庭院。
如今仍是深冬,日出姗姗迟来,整个庄园仿佛还在沉睡。不过等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便知道沉寂是假象。和寒风一同钻进屋里的,还有楼下窸窣的走动声,想必仆人们已经暗中忙碌起来。
时候这么早,人一般什么胃口都没有。克莱曼汀没打算立即进食,而是坐到写字台前,铺开一张空白羊皮纸,用羽毛笔蘸着墨水开始画图。上辈子混迹于麻瓜中间那段日子,她也曾入乡随俗地使用铅笔、咫尺、圆规等工具,然而作为女巫,她仍是更习惯用魔法辅助。画线、画圆及修改、抹除的咒语霍格沃茨当然不会教,但很容易自学,仅是初级难度。到今天月圆还没不算结束,她体内魔力丰盈活跃,连魔杖都不必多挥舞。
心中有具体图像,克莱曼汀很快画好了几样首饰,有戒指有项链有手镯。考虑到需要使用的是夺魂阵,包括魔法纹路和带有指示性的卢恩符文,承载宝石大小有限的戒指先排除,那就只能在项链和手镯的装饰上做文章。她摸了摸肩头的金发,考虑了片刻,从柜子里翻出一块赤金,一只皮盒,后者装着前天卢修斯捎给她的红碧玺,半年前由伏地魔亲自赠予她。抚摸着宝石尖锐的棱角,她幽幽叹了一口气,重新摊开一张空白羊皮纸,开始设计宝石要精加工成的形状。
因为注意力始终不算完全集中,克莱曼汀到天亮也没定下初稿,倒是管家老汉德来提醒她下楼就餐。她迅速换好一身相对正式的衣服,跟随他抵达早餐室,毫不意外地看见正读报的伏地魔。
“……早上好,主上。”克莱曼汀停在他身侧。
“嗯。”伏地魔从报纸间抬起头,一边示意她入座一边说:“也不必因为一次迷路,就吓得足不出户。书房挂有当初我改建庄园的设计图,能当地图使用,你有空去看看。”
克莱曼汀下意识地瞥向静候在一旁的老汉德:“我可以进您的书房吗?”
“无需看他。他拦你是因为没得我的准许;现在说清了,整个庄园你都可以任意行走。”
“好的。谢谢主上!”克莱曼汀顿了顿,保险起见地追问:“有什么禁区是我该远离的吗?请您告诉我,我一定注意,绝不生出多余的好奇心。”
伏地魔忽然一脸似笑非笑:“你以为我是蓝胡子?”
“啊?”虽然了解相关童话,但克莱曼汀一时没反应过来。
“给你权限,又言明禁忌,看似稳妥,其实是在引逗你的欲望,诱惑你去冒险——”伏地魔眉毛一挑:“我看起来像这样的庄园主人?”
“不,不,不是的。”克莱曼汀赶忙否认:“我是想着……好比在霍格沃茨城堡里,有些地方学生止步,您这里应该也有类似的规矩。”
“没有。”伏地魔断然宣告:“真正的禁区不会摆在明面上,也不是钓鱼的饵料,意图考验谁的忠诚。如果有地方,我禁止你去,那么即使你刻意寻找,也不可能找到。”
克莱曼汀听完他的话,尽管依旧无法肯定,在伏地魔庄园里到底有没有禁区存在,却也确实不必再束手束脚。这种自由活动的资格让她感觉受到尊重,一时忍不住得寸进尺,提出了进一步的请求:“我是不是也可以任意外出?”
“我不禁止,也不提倡。”伏地魔一抖报纸,音调重归冷淡:“你身份敏感,外出不安全——想想上次在对角巷由你引发的骚乱。假如真有需要,提前向我报备,我安排人手保护你。”
“我可以用另一副外貌……”
“也是,你还有这个便利。同样,我也不禁止,前提是你必须让我知晓你的去向和归期。”
“我明白了。”对此克莱曼汀还算满意。即便他定下条条框框,但好歹没把她当成犯人。
保持着一丝难得的好心情,克莱曼汀在早餐后不久,即兴进入同在一楼的书房。书房在天井以北,虽然只有一层,但占地很广,空间开阔,入门即见的书桌被数座书架环绕,两侧均有楼梯,直达二楼藏书室。她在墙上装裱起来的手绘设计图前伫立许久,把庄园布局牢牢印入脑中,然后挨个浏览每座书架,熟悉这里的藏书种类。
显然书如其主,伏地魔涉猎广,藏书便文学历史政治哲学艺术宗教等各大类别应有尽有,且不拘于一两种常用语言。不过他是使用者而非管理者,因此由克莱曼汀看来,书籍的摆放并不规整,只大体按内容归纳,至于书本身的大小、厚薄和颜色,不被考虑在内,故而让克莱曼汀这个业余雕刻师大眼一扫,只觉高低起伏深浅斑驳,仅仅比杂乱不堪强上一点。
她从一楼上到二楼,再重新下到一楼半,找到一处最合她心意的地方。这是一小片半悬空的平台,背靠推窗,摆着低矮的沙发,铺有厚实的地毯。她在栏杆表面摸了一手灰,猜到伏地魔一定极少使用,于是在难得放晴的下午,她对着太阳算了算方位,抱着闲书画稿来到平台。魔咒光中浮灰尽消,她满意地拍了拍手,让老汉德送来热茶和抱枕,趁伏地魔再次不知所踪,享受平静的独处时光。
太阳早早落山,她的平静也早早结束,从壁炉火焰中走出的伏地魔脚步一滞,抬头望向她的位置:“你倒是会找地方。”
“主上——”克莱曼汀从栏杆上探出头:“我这样……可以吗?”
伏地魔没有回答,摆摆手让她随意,转身坐到书桌前,刷刷地涂抹了好一阵子。克莱曼汀自知视力极佳,又不敢偷窥,所以立即收回视线,只关心自己手中的画稿。
又过了一会儿,克莱曼汀身边的木质台阶被踩响了,传导给席地而坐的她轻微的震动。她抬起头,注视着伏地魔走近,不问自取地抽走了她面前的羊皮纸。
他对着楼下的烛火辨认了片刻:“在设计首饰?”
“是的,会用上您送我的红碧玺。”克莱曼汀屏息回答:“您交代的事情,宝石,还有雕塑,我会一样样办到。”
“很好。”伏地魔满意地点了点头,但肯定的只是她的态度:“不过这设计太普通,特别是手镯,我给你个更好的建议。”也不管克莱曼汀接不接受,他空手一扬,一本书从一楼飞上来,落到他手中。他翻了几下,找到一幅插图展示给她看。
“这是希腊女性雕像的复原图啊……”克莱曼汀一眼认出,语气难免有些叹息,因为图上的雕像并非常见的灰白色,而是几乎全彩,且色彩浓厚鲜明,和大众对希腊罗马雕像固有的素净印象大相径庭。然而她很清楚,这是历史真相,上过色的雕像,在两千年前希腊人眼中才是真正的常见。
不过伏地魔并非要和她讨论艺术史上存在的误解,他的重点在雕像的手腕上:“这只蛇形手镯很适合你。”
到底合不合适,克莱曼汀保留意见,却也把书接到手里:“今年……去年夏天,我去过希腊,在德尔菲的巫师集会上,见过有人戴类似的饰品。”其实更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雅典一座博物馆的展览。玻璃柜中,镶嵌着四块红宝石的黄金蛇形手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哪怕对蛇类心怀偏见,也无人能否认它的美。
伏地魔把画稿还给她:“那没有问题了。”竟是越俎代庖地替她一锤定音。
“……好的,主上。”克莱曼汀答应着,却又忍不住问道:“主上,之前您送我宝石时,是不是就有这个念头了,让我佩戴这样的手镯?”
“差不多。”伏地魔微微一笑:“深层的原因是,我偶然意识到,大不列颠历史上具有传奇色彩的秘宝,有长剑、匕首之类的武器,有杯子、缰绳之类的用具,还有挂坠、冠冕之类的饰品。最后一种中,没有手镯存在,正好留给后人以发挥空间。这个手镯你好好制作,说不定千百年后,也会成为秘宝之一。”
伏地魔没有久留。他离开以后,克莱曼汀抱着书思索许久,才领会了所谓深层原因,到底深在了哪里。
人类生存繁衍至今,创造的物品何其多,其中若干之所以能青史留名,足以被称为秘宝,要么拥有著名的故事背景,要么仰赖著名的相关人物,好比石中剑,好比霍格沃茨四学院创始人的遗物。
那么一只由她制作和佩戴的手镯如何得到这样的殊荣呢?她未必有资格,但伏地魔可以。他从未掩饰过改天换地谱写历史的野心。借她的技艺,留一样东西,以致敬传统的方式,标记他的功勋,不过随口一言,举手之劳而已。总归正史野史都将铭记他,像对阿尔弗雷德大帝那样。
万籁俱寂的夜晚,克莱曼汀重绘图纸,第二天开始制作。她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耐心打磨宝石融塑黄金,用三天时间获得成品。原计划刻入其中的阵法,她并没有因为它受伏地魔关注而放弃,反而在私自动手脚时,有种类似报复的快感。
手镯既然要成为秘宝,怎么可以没有秘密呢?被金色长蛇盘绕的四块红宝石下,各自掩盖一枚符文,构成了两个等式,帮她重新定义了她对伏地魔的感情。
大概是克莱曼汀闭门忙碌,表现得足够老实,不用她主动申请,伏地魔就为她安排了一次外出,建议她去对角巷,逛逛服装店之类的,把春装提前预定好。克莱曼汀欣然应允,走出房间时,已经从随月圆过去结束变身的银发变成金发,做回外人相对熟悉的“玫瑰女士”。
“主上,我和谁同行?”克莱曼汀问道,她记得他说过会派人跟着她。
“这次没有其他人。”书桌前的伏地魔抬起头:“你先走一步,半个钟头后,我去和你汇合。我想我也需要添几件衣服。”
他无疑不是合适的逛街同伴,哪怕他们目的相同,克莱曼汀毫不勉强地应和:“好的,主上。”
“当然若没有如意的,再招裁缝上/门/服/务。”
“都听您的。”
“碰面地点定在脱凡成衣店?”